S省的著名书法家刘玉乡曾经是我的小学同学,一块同窗四年。虽然同窗时间并不长,但他在我的脑海里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不仅仅是由于他的字写得好,更因为他从小就有非常强的开拓和创新精神。正因为有了这种开拓和创新精神,所以后来他在书法艺术上才不断有所突破,最终事业有成,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关于刘玉乡,我记忆最清楚的是关于仿影的故事。
仿影,现在的孩子们不一定知道是什么,但当年却是我们每天都要接触到的东西。记得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有一门学科叫写仿,就是写毛笔字,分大、中、小楷三种。写大、中楷时,老师要先给我们写一个样子叫做仿影。我们用白麻纸订一个本子,每页纸都是对折起来的,写仿时把仿影套在里面,用毛笔照着仿影描,就和现在的描红差不多。
严格说来,写仿算不上是一门课程,比如语文、算术、音乐、美术等,要按部就班的在课堂上学习,有固定的老师给讲解,要占用正常的学习时间。而写仿并没有固定的老师讲解,学校里哪个老师写的字好,校长就叫他给学生们写仿影,也不能占用正常的上课时间去写仿,更像是留给学生的一篇作业,是利用课余时间完成的,一般是在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来写。学生们把仿写好,下午上课前由班里的学习委员收拢起来交给写仿影的老师,老师在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时,用红色的毛笔进行批改,我们习惯上称其为“判仿”。
我们班的语文老师李隆刚毛笔字写的最好,所以全校的学生仿影都是他写的,他也是我们的班主任。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李老师就在我们的教室里“判仿”。李老师面前的桌子上,每天下午都要摞起小山一样高的仿本。李隆刚老师打开一个仿本后,认为写得比较好的字,就用红笔画一个圆圈;觉得写得不好,就画一竖杠。
李隆刚老师有一个习惯,我们班的仿本,他都是放在最后来判。我们很在意自己写得字能不能入老师的法眼,所以等到李老师的堂桌上只剩下不太厚的一沓仿本时,就知道该判我们的仿了,一个个睁大眼睛瞪着李老师手中的那只红毛笔。
教室并不大,李老师与我们的距离也不远,而且装订仿本的纸张也不尽相同,每个同学的仿本也不一样。当李老师判到哪个同学的仿本时,这个同学都看得很清楚。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心就会提到嗓子眼里。李老师画个圈儿,他心里就小小高兴一下;李老师画个杠,他心里就小小懊恼一回。
雁浦村是个行政村,周围有好几个户数很少自然村。按理说,村学校应该建在属于行政村的雁浦村,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建在了一个叫做南头的自然村,但名字却还叫雁浦村小学。南头村距离好几个自然村都很远,特别是冬季天黑的早,下午上最后一节自习课时,有的住处较远的同学就不上这一节课而早早地回家了。但有的同学就是因为要看看自己的仿写的怎么样,是红圈多还是竖杠多,只好等着李老师判完仿以后才能走。
这个叫刘玉乡的同学,住的那个自然村叫石青村,离学校八里地,是最远的一个自然村的学生。读二年级时,刘玉乡每天下午都要等李老师判完仿时才走,然而等读到三年级时,他每次不等李老师判完就要走。我们都觉得奇怪,问他,你怎么也不看看老师给你画的红圈多还是竖杠多?
刘玉乡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看了,他愿意画什么就画什么吧,红笔在他手里拿着哩!
我读三年级时曾和刘玉乡同桌过一段时间,同学关系还不错,就悄悄地问他,你怎么这么不在乎自己写得仿呢?怎么如此不在乎那个红圈和竖杠呢?
刘玉乡反问我,你怎么那么在乎写仿和那个红圈和竖杠呢?
我吃惊地说,红圈证明写得好,得到了老师的认可;竖杠说明写得不行,咱还得继续努力呀!
我万万想不到刘玉乡紧说了一句,李老师就一定写得好吗?
我听了不由地一愣,问他,难道李老师写得不好吗?这可是咱们学校写字最好的老师呀!
刘玉乡摇了摇头说,我不认为他写得最好,特别是毛笔字不算是最好的。实事求是地说,他的粉笔字写得还不错,毛笔字差一点。
刘玉乡说的粉笔字,严格讲来叫做板书,这是一个老师最起码要做到的,板书写得好确实会给这个老师带来增分不少。李隆刚老师的板书写得确实非常漂亮,横平竖直,间隙适中,给人一种强烈的美感,而且书写速度很快,书写的姿势也很潇洒。但我觉得他的毛笔字写得也不错,否则的话,校长也不会让他给全校的学生写仿影。
听到我反驳他,刘玉乡犹豫了一下又说,准确地说,我是觉得李老师的教学方法有问题。
这句话把我吓了一大跳!这个李隆刚老师是全县赫赫有名的模范老师,其他学校的老师经常来听他的课。而你刘玉乡,才是个九岁的小孩子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他的教学方法有问题,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刘玉乡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太狂妄了,就解释说,我不是说李老师教别的课程有问题,而是说他给同学们写仿影有点不妥当。
可能是觉得和我说不到一块,刘玉乡后来不再和我讨论写仿的事情,后来就不让李老师给他写仿影了。
我们班有五十多个学生,谁也没有意识到李老师写仿影这种学习方法有什么毛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按部就班照猫画虎,唯独刘玉乡自己在仿本上乱写一气,那些字写得实在不像个东西。
因为他没有仿影,自己信马由缰地写,写得非常快,每天都是第一个交作业。可当李老师判仿时,他却是排在最后一个,全班的同学每天都能看到李老师那张愤怒的脸,只见他用红毛笔在刘玉乡的仿本上“刷刷刷”几下子就判完了,因为这样的字很好判,都画竖杠就行了。
刘玉乡的特立独行,挨了李老师好多次批评,同学们也都讥笑他是个傻蛋,然而刘玉乡初衷不改我行我素,依然不用仿影依然乱写一气,后来李老师气得索性不给他判仿了。
开始几次,刘玉乡还坚持上完最后一节自习课,后来见老师都是给他判的竖杠,再后来都不给他判仿了,也就不愿意看了。既然不愿意看,还上的什么自习课?就早早挎上书包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