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毕先生冲冠一怒的架势,谢蕴有理由怀疑,但凡自己说一句‘不信’,对方极有可能跳进他们身后那条水深过膝的河里《以死明志》。
老同志的心,当然不能寒。
所以,她主动握住毕先生的手:“先生一心为我,我怎会看不出来?”
“有姑爷这句话,便是再苦再累都值了!”
谢蕴:“岳父那里——”
“姑爷信我,我自不负君之所望。”老毕牢牢回握她的手:“使君有我等照料,姑爷安心督行领军便是。”
在岳父跟前有人的好处就是——
一整个下午,刘恒都没再给她找事。
临近黄昏,眼看又要安营扎寨,广平郡太守甄显却将她请了过去。
“贤侄可知,跟在咱们后头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谢蕴顺着甄显的视线望去,在推着辎重的民夫后方不远处,是三五成群的百姓,拖家带口,或背或扛一身家当,或许是因为才走了一日,鞋子还在,衣裳尚未破败。
“我遣亲兵去问了,都是雒京城外的百姓。”
回程的路上,这位中年帅大叔就没再戴兜鍪穿铠甲,而是换上一袭青灰色直裾,外罩纱縠(hu),头戴束髻冠、金笄,腰坠一块羊脂美玉,俨然是公卿世家子的日常打扮。
甄显说着,也扭头看向身旁少年:“问他们为何一路跟随,他们说,这里有个小将军,可以对付西凉军。”
“如今秦胡南下,所行之事,只怕比本在雒京的西凉铁骑更甚,这些跟随的人当中,大多为那日被西凉骑兵驱赶着冲阵的百姓。”
甄显言辞隐晦,谢蕴却已心领神会。
这些百姓都是冲她来的。
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护住他们。
——只要跟着她,西凉兵的铁蹄就不会踏下。
这种信任,是盲目的。
在当权者眼里,亦是愚蠢的。
“贤侄想来也知晓,赤霞关已破。”
这个消息,是瞒着下边兵卒的。
不然,得知秦胡入青州,必然军心不稳。
甄显轻叹一声:“接下来的路上,只怕还会再遇其他南下的秦胡兵。”
到时候——
这群跟随的百姓还是会死于秦胡之手。
“那日贤侄孤身将李敖自马上打落,我便知贤侄不止有勇,亦心存大善,只是有句话,伯父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蕴听出甄显话中的亲近,自是虚心求教:“还请伯父相告。”
哪怕少年才舞勺之龄,随着各州郡陆续退兵,其骁勇之名必将传遍天下,甄显也愿意与这样的天生将种结一份善缘,做岳父的不教女婿,他不介意提点一二:“为将者,当知取舍。”
“古有云,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贤侄来日若想掌一郡之兵,不宜过度仁慈。”
甄显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百姓:“人离乡贱,即使他们跟着贤侄抵达北海郡,也不过得个流民的身份,民之苦,不在一朝一夕,你我亦不过蝼蚁尔,何以撼大树?”
也知少年出身不显,瞧着流民或许会物伤其类,但他依旧把话说完:“现下距雒京还不算远,对这些百姓,贤侄需早做打算。”
谢蕴听懂了——
甄显在建议她驱赶跟随的百姓。
因着百姓为她而来,由她出面驱逐无疑最合适。
日落西山,军中也升起炊烟。
在夕食出锅之前,谢蕴去周遭逛了一圈。
除去刘恒那辆推车被拉去前方,其余辎重车都停在路旁,民夫挨车而坐,在这样入冬的傍晚,依旧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