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寄奴伏在袁承天肩臂仿佛睡着。他见她如婴儿般的睫毛上满是啜泣的泪水,心想我还是不打挠她吧!他将她负在背后,展开轻功不一刻重回神农山庄,将她放在闺房,便转身而出,心想:这轩辕神剑却不能留在此间,否则辜负了陈平陈大哥一番良苦用心。他翻身一路寻到范去病的住所——因为这些时日他已经对这山庄了解一二,所以很容易便找到范去病寝室。只见寝室灯灭,看样子他已入寝,四下无人。袁承天见状心中叹息,心想不知这范庄主将这轩辕神剑藏于何庄?忽然静夜之中传来桀桀笑声。袁承天转头,只见范去病已然站在他面前,负手于后,不喜不怒地看着他。袁承天很是吃了一惊。
范去病道:“小兄弟你没死,全赖我的寄奴救你?否则你只怕已死多时!”袁承天道:“人心鬼域,世间莫过于庄主你了!”范去病闻之颜色不少变,似乎不为其言语所动。过了好一会才道:“小兄弟你大约也见到那山窟中的骸骨,以为范某心狠手辣,其实不然,他们一个个自认名门正派,实则暗中行打家劫舍之无耻勾当,他们的不义之财范某取之又有何不可?”他见袁承天脸上显出鄙视之意,便又说道:“说到杀人,范某又算得什么?当年满人入关还少杀人了么?为什么世人大都忘却了,不思自己的故国?而今一个个乐在其中,反认他乡为故乡?在下杀得这区区几个人又算什么?”他说的话似是而非,多有强辞夺理之意。袁承天也懒得与他辨解,说道:“范庄主其它事我管不着,我只问你拿回轩辕神剑,其它之事一慨不问。”
范去病仰天格格笑道:“小兄弟你这话似乎也不太对,这轩辕神剑本来是无主之剑,谁有本事得之便归谁!”袁承天见他说话不可理喻,便道:“范庄主你既然这样说话,那么在下只有出手拿走了。”范去病道:“却要看你有没有这能耐?”两个人一言不合,范无病这时心中有气,心想:在我神农山庄,岂由你撒野!袁承天目中有火,心想:表面大仁大义的人,私下却如此不堪,真的让人齿冷。范去病出手如电,决不相让,在他要一掌毙其性命,这样一来轩辕神剑便理所应当落在自己手上,那么这泼天富贵便可以自己一人独享——要知道故老相传这轩辕神剑之中藏有绝世宝藏,任何一个人只要得到它便可以富可敌国,甚而招兵买马,可以称雄一方,与皇帝一较高下未使不能。
袁承见他出掌狠辣,招招向着自己要害招呼,可见其意在杀人;而自己也不可以故念旧情,否则只要自己稍有仁慈,手下出招稍慢,便有性命之危,是以他收起自己的仁慈之心,不再故念旧情,所以全心全力以对。因为范去病居住在山庄最西北处,因为他一向喜欢离群所居,讨厌尘世喧嚣,喜欢陶渊明先生一般的生活,可是心中却五尘不净,藏有私欲,是以杀人放火,利欲薰心!
范去病五十招已过,见这少年似乎愈战愈勇,心中暗暗惊诧年纪轻轻竟然有此武功修为,——其实他哪里知道袁承天身受师祖之毕生之内功心法,是以武功精进许多,是常人所不能比拟,便是与当年武当、少林掌门几乎可以争一日之长短,几乎不落下锋,遑论余者他人!时间一久,范去病心中不免焦燥,心想自己堂堂神农庄主,在此地也可说名望不浅,难道今日便要折戟于此不成?不行,自己一定要将这小子灭了,否则传扬出去,自己何以为人!他想到此处,忽然想到轩辕神剑是为神兵利器,可说杀人无数,遇人杀人,遇鬼杀鬼,遇神杀神,无往不利,现在自己武功不能为胜,何不以轩辕神剑杀他。想到此节身子跃出圈处大声道:“且住……”他话音一落,身子已窜出几丈开外,几个起落已到一间大屋之前,双手推开房门,抢身而进,再出来之时手中已然持有那轩辕神剑,只见剑已出鞘,光芒夺人眼目,杀气四溢,连树叶都萧萧作响,为这剑气所迫,可见这轩辕神剑杀气之重,已非世间一切兵器可与比拟!范去病满以为自己手有这轩辕神剑可以杀了这袁承天,可是他那里知道,轩辕神剑通灵,识得本来主人,所以他虽拥有,然而不得其便,每次眼见便要刺到袁承天要害,便不受控制,往往走偏,气得范去病直顿足。其实他那知道世间神兵利器,多是仁者居之,便是奸邪小人一时拥有,也不得长久,因为世间多是正义长存,是以浩然正气代代相传,而不至湮灭也!
袁承天见他手持轩辕神剑,仿佛着了疯魔一般,对自己毫不留情,以诛杀殆尽才解心头之恨。袁承天便步走轻灵,偏偏不让他得逞。这样一来范去病更加气恼,心想:好小子,你敢消遣老夫来着?所以将手中轩辕剑更加舞得风雨不透。袁承天只以一双肉掌对敌这范去病掌中的轩辕神剑,而犹有不落下锋,这样看来这范去病武功不在袁承天之上,而在其下,高下立判!
范去病见一时不能得逞,可说无计可施,心想今日拾掇不下这小子,可真是贻笑大方了!忽然寄奴叫道:“爹爹,休伤袁大哥!”不知何时寄奴现身此地,只见她双目满是泪水,说不出的委屈,一边是爹爹,一边是袁大哥,无论谁受伤他都不愿意见到,可是现在两个人相杀的紧,似乎听不进别人的言语。她内心长长愧疚,心想袁大哥你为何不离开山庄,偏偏又来?是了,定是为了那轩辕神剑,否则他只怕早已离开此地了,——原来他心中惦记得是那把轩辕神剑,而不是自己,原来是自己痴情,一厢情愿,人家也许根本就瞧自己不起,是自己多情了,——不对,袁大哥不是这样无情无意的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心不藏奸,光明磊落,心如皓月,世间如他这般又有几人?
范去病此时已入魔道,心魔已定,只是想着尽快杀了眼前之人,将这轩辕神剑据为己有,只是他忘了袁承天才是这轩辕神剑的原来主人。他这样做可说是全然忘却了自己为一代掌门,做出如此不堪之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说心肠鬼域!忽地他将手中长剑掷出,刺向袁承天。因为两人距离过近,袁承天似乎避无可避。而寄奴就在身旁,她眼见袁大哥受难,岂有置之不理,是以不加思索扑到袁承天身前。轩辕神剑一下子刺穿她身体,血流如注。范去病大叫一声,“寄奴你何苦……”再也说不下去,便扑倒尘埃!只见寄奴目光转动,脸上殊无痛苦之状,仿佛道者得悟生死大道,眼见光明,又似脱离苦海,得以自由。她弱声道:“爹爹你不要悲伤,人生总有生死,只不过早晚的事,又何苦恋生俱死?……爹爹,你将轩辕神剑交还袁大哥吧!……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又况且他胸怀天下,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也许将来匡扶天下非他不可……”范去病不待她说完,怒道:“如果不是他,你怎么又会死!”寄奴见爹爹毫无悔改之意,心中更伤,道:“你何苦执迷不悟,如果不将剑物归原主,我死不暝目!”
范去病道:“待我杀了他……”忽然他不再说话,因为他心脉因为伤心牵动过甚,是以内功心法入了魔道,便经脉走火入魔,便不得自由,非但手足不能动,更兼口不能说话,只有任凭对方杀戮,——只是袁承天又岂是趁人之危的卑鄙无耻之徒,所以并不动手杀人。寄奴目光转动,忽然神情一震,比之前好了许多。袁承天知道这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所以心下甚是担心,心中说不忧愁苦恼,不由想起南华真人说生死,众生蝼蚁,皆是平等,所谓高低贵贱,只是刹那间事,所谓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他所遇女子非殁既无,多是罹难,岂难道是自己天煞孤星所引起的,如果不是,为何先前她们总是平安,反而是自己来到之后,横生枝节,祸事连连,皆是不可解!
寄奴用尽余力说道:“袁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答应我?”袁承中目中含悲,轻声道:“可以的,无论你有什么请求,我都会答允的。”寄奴脸上现出笑容,道:“袁大哥,我好冷,你可不可以抱紧我?”袁承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如雨下。寄奴温柔以待,她并不觉得痛苦,又道:“我爹爹走火入魔,心脉已失,内力乱走,如果无人出手制止,只怕要死;袁大哥你一定要答应我……”袁承天几乎无法说话,他本就多愁善感,悲天悯人,从来看天地万物皆是悲伤,似乎在他眼中没有快乐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是在衣食无忧中度过,有爹娘呵护,而他却要承受成年人的颠沛流离,受尽人世间的苦难!在黑暗中也无人怜悯他,他只有一个在无尽的黑暗苦难中孤勇奋战!也许这一生生如小草,而死如尘埃,不会在这尘世之下留下耀人的事迹,可是世间众生不都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是万古常青的宇宙却恒古如一,月依旧挂在天宇,日依旧升起东方,而尘间朝代更迭,人物英雄多是湮灭消失!
袁承天哭着答应她。寄奴说完这话,再无遗憾,头一斜,静静躺在袁承天肩臂,瞑目而逝,嘴角现出丝丝微笑!袁承天见状,更是悲痛难已,他不明白上天何其不仁,以天下众生为刍狗,为何不广施仁慈,让众生得享福祉,而世间充斥着罪恶,不见善良?
他将寄奴放在旁,轻轻拔出轩辕神剑,用布条包扎她的创口,触手寄奴身体冰冷,心中更悲。范去病虽不能动作,但是目中满是怨怼,心中愤愤不平,因为在他看来是袁承天间接害了寄奴。他却不以为是自己居心不良,害死女儿?袁承天盘膝坐在其身后,以指为穴,封其几处乱走乱撞的几处大穴,然后便以指输入正气,引异经脉重归正道。过了好久好久,只见范去病神色好转,四肢可动。袁承天收手起身,抱起寄奴而去。范去病怒道:“你干么?还不快放下我女儿?”袁承天冷冷道:“我将埋葬了,脱离苦海,你不要拦我。”
范去病刚刚追出去,便觉得血往上冲,头脑晕眩,便不敢再行去追。袁承天迈开大步,已是几里开外,远离这神农山庄,可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万千悲苦,觉得寄奴的身体越来越重,身温不复存在,冰冷的可怖。
山林寂寂,四下静俏俏,月亮爬上来,眨眼看着人间的生离死别,世间一切都变,唯有天上星月星辰似乎各行轨道,万年不变!有时袁承天便自问我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生前谁是我,死后我是谁?这些皆不可知!也许天机机密,冥冥之中天道如此,地上凡人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用背后取下轩辕神剑,以剑掘墓,不一刻一个土坑便成。他恭恭敬敬托起寄奴冰冷的身子放入土坑,用土掩埋!只见土块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想想几日前还明媚如花的少女,倾刻间阴阴相隔,已是人鬼殊途,想想怎不令人悲伤!可是过往之事仿佛又见眼前,心中五味杂陈。他将一块大石块放在这香冢之前,以剑刻字,“范姑娘寄奴之香冢”。刻写已毕,复又拜了下去,心中默祷祝寄奴姑娘那世脱离苦海,既得快乐,再无愁苦烦恼!
他又抬头看看看东方只见启明星已在望,天似乎也快黎明,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沉甸甸,总是不快乐。轩辕神剑物归原主,失而复得,袁承天该当欢喜才是,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虽然他救转范去病可以四肢活动,但是却不可以以武伤人,因为虽然经脉可以运行,然则内功心法都已不可习练,否则如果再行走火入魔,便无法再习练武功,所以这范去病以后再也不可以行凶害人,不足为患了!
他将轩辕神剑插入背后剑鞘之中,心想且回京师,再作计较。
这日,正行之间,忽见几个人交头接耳鬼鬼崇崇,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袁承天心下大疑,便尾随其后,来到一处山岰,只见一片平地之上正有一人踞高而下,指指点点,似乎为这一众人的首脑,意态昂然。袁承天看得眼熟,一时说不上来是谁?心中暗暗诧异,便下定决心要跟随他们看他们要做什么?忽然那为首之人开口说话:“咱们此行要谨小慎微,潜入京城,混入禁城,——因为五月初六日是多铎的六十寿诞,百官庆贺,更有皇帝与驾亲临——因为这多铎是为摄政王,位高权重,有时皇帝也要听从他的建议,所以朝中官员多有倚仗其权势,可说趋之若骛,声势甚大;皇帝有时也是无法,只有听之任之!想这嘉庆少年皇帝能有多大能为,所以可说这多铎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也要效仿当年曹孟德;只是他忘了此一时,彼一时,只怕未能如他愿!”道:“这少年皇帝看似什么事唯唯喏喏,似乎毫无主见,听命于这摄政王多铎,实则不然,他是深藏不露,也可以说隐忍不发,一有时机便龙跃九天,势要杀人,只怕将来这多铎死相很难看,尸骸无存也未可知?”袁承天听这紫微堂主所言不差,也可以说是真知灼见,一眼看出嘉庆皇帝城府极深,岂是他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