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从这天剑宫大殿之内走出,只见外面也无守卫之人,想想也是既然殿内已然不供奉鱼龙剑,那么又何必派人看守呢?显然没有这必要,袁承天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沉甸甸,不得开心颜,究竟为什么又说不上来,是离愁还是怨恨?想想这些时日昆仑派祸事横生,师父和白莲花先后而去,终究是件憾事!想起师父慈谒可亲,总是一幅仁慈长者,教他们如何做人处事,事事低调,不要张狂,因为道教本宗本来就是要人和光同尘,清静无为,然而并非要人没有志气,去一味消极,而是要人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态度面对人生险阻,所以此生坦途,无有困苦波澜,那么也焉无意味的很了,所以人一生本就在罹难忧患中辗转!
山风徐徐,清风明月,山有鸟鸣又有兽叫。袁承天感物伤怀,见到山上有兽走动,不由想起那只惨死在大师兄傅传书手下的那只灵猫——本是他救,本来想来此次回转昆仑,可以可以重聚,谁想大师兄辣手加害,可怜这只当年脱厄的雪山灵猫,今日又惨死大师兄手中——这必是他得灵猫当年非是无缘无故逃走,是有人放它,故意为之,便猜到他头上,本来大师兄对他这个小师弟就有成就,而且怀恨其得到师父和碧儿青睐,所以怀恨所以成仇,便处心积虑要加害于他,否则便心有无穷怨恨!
碧宇无尘,清风明月再起,天气总是变幻如此之快,昨日还阴沉可怖,今日又恢清明朗月;可是他的心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无目地,三转二折不禁来到一处别院,只见屋中烛火尤亮。他心下这时才一惊,自己怎么如此大胆闯入这院中,还好没撞到同门师弟,否则可不又起祸端,多伤人命?正在此时,吱地一声,大屋的窗子推开,献出美人首,轻轻长叹,幽幽说道:“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天涯涓涓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湘江两岸花木深,美人不见愁人心。……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说完又自长叹,说不出的哀怨,仿佛此生有无尽的愁苦与不幸!袁承天听她如此说话,也是感同身受,这吟诗的女孩子非是别人,却便正是师姊——赵碧儿——美貌如旧,只是多了太多的伤感,蛾眉蹙额尽是愁容,昔日矜持的碧儿今时今地历经这许多忧患——爹爹含恨而去,大师兄又肆意行事,以致昆仑派内外上下生怨,人人自危,都怕有一日祸临己身,不可收拾,所以眼见得一个偌大帮派,人心涣散,大有分崩离析之态,这也是大师兄的任意为之所致,要怎样才能挽回这危机,似乎只有……不行,碧儿想到这可怕念头,忽然自责,自己怎么能有杀人的念头,而且要杀的还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不行,这样决然不可行,那样爹爹冥冥之中知道只怕也要生嗔,怪她这个女孩不肖,岂能推刃同气,以至为后人所讥嗤,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
袁承天心想碧儿现在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只是自己却不能够。他不由得得也长叹一声,只是叹气之后便觉不对,这样岂不被碧儿发现,那样便多有不便,可是却又收之不回。果然赵碧儿一闻有人叹息,便跃身而出,拔剑相向,手中拿着的却是被傅传书劫去的轩辕神剑——却不知为何转到她手中,这让袁承天百思不得其解。长剑直抵袁承天脖颈,只距寸许,只觉锋芒寒冷,甚为砭人肌肤,如若前进便伤要害。袁承天见碧儿如此戒备,比之先前大有进步,大约久经忧患也学得谨小慎微了!一开始赵碧儿并未看出来这蓬头少年便是袁承天,所以蛾眉怒斥,大有一剑斩于剑下之势,待看到那双大大的眼晴时,便住剑不进,因为这眼神如此之熟悉,便喃喃道:“你是?”袁承天低头道:“碧儿,你不认得我了?”碧儿听他声音如中雷击,怔怔然说道:“你是阿天?”她呛啷一声长剑落地,扑到他近前,撩开他额前乱发,显出俊逸的一张脸,不是朝思暮想的袁大哥却又是谁?她哭泣地伏在袁承天肩膀,泪如雨下,让这些天所受委屈尽情哭诉出来。袁承天也心中难受的禁,只好抚慰她,“碧儿我要离开昆仑派,回转中土,重振袁门,恢复反清复明的事业,——因为我想人活一世终究要干出一番事业,否则与庸人有何区别?你要不要随我而去?”碧儿脸颊犹带泪水,幽幽说道:“我不可以走,还有娘亲要我照顾?我还要时常为爹爹看守墓冢,每至清明和中元节都要为爹爹进香扫墓!阿天,你去吧!天下兴亡你要管,当年的袁督师不一样为国尽忠,肝脑涂地,为后人所旌表,是为不世之英雄,后无来者!”
袁承天想想也是,如果碧儿跟随自己而去,那么师娘谁来照顾,以傅传书之为人作风,未使不会下毒手加害;如果有赵碧儿在,那么他便有所忌惮,不敢于胡作非为,想到此节也就释然。他见碧儿犹自伏在自己肩臂之上,不知如何是好,推之不行,劝也不好,不知所措。而赵碧儿只想这样永久下去,永远不分离,好想这样一生一世,可是袁师弟心怀天下,有鸿鹄之志,岂是雁雀可与比拟,自己总然不能羁绊于他,因为还有袁门需要他——他是为袁门少主,怎么可以放下心中理想,与世尘埃呢?袁承天见碧儿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好想温柔以待,可是此时此地又不可以,他只好狠下心来,轻轻推开赵碧儿。赵碧儿抬头望着他大大的眼睛,只见他眼眸深处似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苦难,可是他总是隐藏,从不宣之于口,因为他总喜欢一个人默默承受苦难,不要别人分担,所以他孤独如荒原上的狼,孤寂徬徨,一无所着,又如天上孤星从不与其它星座交际,只在自己轨道运行,从不气馁,只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赵碧儿收起泪水,见袁承天坚毅的脸上现出些微变化,知他内心已起波澜,因为他非是铁石心肠之人,他是有情感,古道热肠的人,为了心中理想可以抛却身外物!袁承天别过赵碧儿,回首犹见她倚窗而望,大有依依不舍之意,心中满是留恋!所爱之人虽近在眼前,但可望而不可得也,是为人生憾事!从来人间多有憾事,谁也无法去改变,只有在无奈中苦捱!
袁承天临别昆仑派不忘来到师父墓冢之前——坐落在一指峰最高处,一个平地之上,起地为冢,有松树青柏为邻,每到有风吹过便可聆听松涛之声此起彼伏,仿佛是智者在低声歌唱,所以师父在此颇不寂寞,可以和山川松林为伴,有日月星辰为邻!师父居于此处是为最高处,可以俯视大地山川,一展胸襟,可以长啸古今!只是可怜斯人已去,世间再无赵相承!袁承天拜谒过师父墓冢,便郁郁寡欢走下这一指峰。他从另一侧下昆仑派,这条小径绝少有人知道,所以便可以轻而易举绕过昆仓派弟子巡查。
他回想这些时日间昆仑派所发生的事情,可说此起彼伏,接踵而来,多是悲伤之事。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生死冥冥之中自有定论。也许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谁人可以做到?
这日行走之间,忽见前面有只野兔在拼命猛奔,后面有豹子猛追。看那兔子惶惶如惊弓之鸟,急急似落网之鱼,那舍命求生的样子,让人见了心生不忍。袁承天见了便心中有气。他最见不得恃强凌弱,所以跃身而前,一掌向那豹子拍去。那豹子终究是野兽,那有袁承天身有武功,身法轻灵,婉转如意,所以这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它的胯骨之上,只听喀地一声断折,不能奔跑,瘫在那,向袁承天嘶吼,心有不甘。袁承天也不下杀手,看了它一眼,便自走去。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好身手!”袁承天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正大踏步走出,穿戴只是平平,不见有什么惊人之处!这人忽然目光注视袁承天背后的轩辕神剑,也只是一看而转开目光。袁承天见还个面目和善,殊无恶意,心中顿生好感。这人又道:“这个世兄此时是否感到手背有丝丝隐痛?”袁承天被他这一问起,确实感到手背确是有痛,心下诧异。
这人道:“世兄幸是遇到我,否则便性命不保,——你适才出掌打跑那只豹子,无意之间划到死心草,所以手背划伤,你全神在于那豹子身上,所以并末觉察到手背受伤——要知道神农谷中这死心草最为狠毒,遇血封喉,如无解药命死当场,天幸让在下撞见,世兄你便性命无忧,随我到神农山庄,让我家庄主为你祛毒这死草巨毒,二三日便无忧了!”袁承天昔日也听师父赵相承提及昆仑山脉附近百里之内有草名死草,——虽名字叫草,却是荆蒺一类的植物,枝叶狭长利如剑刃,割破人的皮肤,受众便毒入攻心,最为厉害,起初微痛,只待半个时辰之后便行发作,那时再无解药便百死无生,神仙也难解治。袁承天听说起这毒草的厉害,也是心惊不已,只是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一幅坦然自若的样子,以免堕了昆仑派的威名!
神农山庄在山谷清幽处,临山而建,山庄前有一条小溪流过,左右是山花扶疏,甚是幽深,不由让人陶渊明先生的诗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袁承天正自打量这山庄之风景,忽然有人说道:“有客远来,未曾迎迓有罪有罪!”只见一位恂徇长老从庄内走出,眨眼功夫已到眼前,看年纪古稀,然而精神矍铄,仿佛有一代宗师风范。袁承天见他说话之间已来到,便执手为礼道:“晚辈不意进入山庄,多有打饶,庄主毋怪。”这老者笑道:“在下范去病最厌世人那种繁文缛节,那些俗套就免了吧!我称小兄弟也就是了。”袁承天心想看你年岁似乎比我已逝的师父还要大,怎么可以平辈相称?但是人家既已说了,自己却也不能再行坚持,否则这庄主真的要生气了。
花厅中布置的清雅肃静。范去病道:“适才我听下人阿忠说小兄弟中了死心草的毒,无妨,在下有祛毒之灵丹妙药,你服下静养几日便无大妨!”袁承天甚是感激,说道:“萍水相遇,庄主大恩何以克当?”范去病道:“小兄弟太客气,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都是性情中人,可说一见如故!”饭后阿忠领他进了一处别院,院外只见已是山花烂漫,更有一丛丛芍药正要开出花朵,引得蜂蝶嗡嗡不绝于耳,更有山莺鸣叫,让人心神清爽,不能入寐。忽得夜中有琴声传来,正是那贯绝千古的《广陵散》,更有一少女隐隐约约歌唱:广陵散,妙哉嵇公其旨深,谁知此是亡国音!商声慢大宫声微,强臣专命王室卑。我闻仲达窥天禄,人见飞鸟在晋屋。……广陵散,晋室昌,魏室亡!余音哀乐,仿佛国破家亡在眼前,庶民罹难,魏室亡危晋室兴,皆是乱臣贼子,而汉室之不兴,是乎天命?亦是人谋!
袁承天本要就寝,又闻这苍凉凄凄然的琴声,便不能寐,走出屋来,循声而去,只见另一院落秋千架下,正有一少女抚琴而歌,眉宇之间满是愁怅,让人生怜!她忽然止琴,见有人走来,便抬头见是一少年,脸上现出诧异。袁承天见她止琴,便道:“姑娘,在下多有打扰!”这少女道:“你便是那受伤的少年。”袁承天很是诧异。这少女见他诧异的神情便说道:“这是忠伯告诉我。你不休息却出来干嘛?”袁承天道:“我听到这琴声凄凉便自走来,不意打扰姑娘。”这少女幽幽道:“那又何妨,在山庄之中别人都不怎看重我,以为我活不太长,所以没有伙伴,没有人谈的拢,总是愁苦多于快乐!”袁承天见她哀伤的眼神,心中也是难过,心想不知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如此伤情,自己也许可以帮她。这少女看出他的心思,也不相瞒,便说道:“我自小得了阳虚阴寒之症,所以时常身体有恙,虽然家父也遍请名医,奈何总不见好。有次家父私下问一位大夫我这病可治不可治。那大夫便直言而告说我这是自娘胎而带来的阳虚阴寒之症,是与生俱来,天下无药可治,似乎活不过及笄之年。家父便哀恳这大夫想想法子,大夫只是摇头。我在窗外听到不以为悲,因为娘生下我之后便逝去,可说是我累及,我若也去,可以地下相聚,又有什么烦恼?”袁承天见她凄凄可怜的模样,又想起清心格格的身世不也一样如她这般,原来人世都悲欢一场,到头来大梦悠悠一场空,谁都不可以逃离这生死劫数!南华真人说生死,都到此节不由让人万念俱灰,再无雄心壮志,可说岁月无情消磨人的志气!
袁承天长长叹口气,忽然想到《道德真经》中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仿佛冥冥之中生命自有定数,有时人力无法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所爱之人而去,而无能为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可有空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但是有时报国无门,空有请缨之志,而无识君之人,只有沦落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这女孩见袁承天面色愁苦,似乎胸中有万千愁苦而无人倾诉,便觉同病相怜,不由幽幽叹道:“谁教寄奴福浅命薄,不堪拥有人世欢乐。”袁承天诧异道:“你叫寄奴?”这女孩道:“我叫寄奴!”袁承天道:“好美的名字,只可惜……”他忽觉失言,便住口不说。寄奴笑了笑,说道:“公子说也无妨,我本来就时日无多,今天十七,过不了明年今日;人之生死本就难免,我又何必戚戚于怀呢?想像当今之世多少流离失所之人,沿街插草标卖儿之人,他们不比我还惨么?其实世间之人皆在忧患罹难之中,没有快乐时光,生非容易死不甘!何处是我家乡?”她小小年纪感物伤怀,不胜唏嘘!袁承天伸手握住她纤纤的小手,说道:“姑娘你不必伤怀,我生平略懂医道,开一剂方子,或可有用,不妨一试。”寄奴并不甩脱袁承天的手,因为她可以感受到他仿佛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哥哥,心无杂念,光明磊落,与人和善,所以并不挣脱,任由他握住。有种心灵依托,有种至亲之感。她有些迷离,神情愰惚之间竟倚肩而望,只见袁承天大大的眼睛中满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样子,不知为何,她有一种要哭的感觉。袁承天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女孩伤心掉眼泪,那样他便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