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春种秋收的忙忙碌碌,地里的庄稼都颗粒归仓了,冬天也来到了。
冬天,原本来是个农闲的季节,地歇人也歇,然而勤劳质朴的家乡人却总是闲不住。十冬腊月寒风刺骨,他们还要挎起大绳抄起镰刀和斧头上山砍柴。乡亲们说,光有了粮食还不行,还要把粮食做成熟食才能吃进嘴里咽到肚里,这才达到吃饱肚子的目的。而要想达到这个目的,不砍柴是不行的。
我从七岁就上山砍柴,一直到二十二岁那年离开家乡为止,整整砍了十五个冬天的柴。毫不谦虚地说,我的童年和少年包括半个青年时代,都是在砍柴的过程中度过的,其中的酸甜苦辣可谓一言难尽。
家乡人管柴叫柴火,我始终觉得这个称呼最为准确,放在灶堂里烧火的柴嘛,当然应该叫柴火。柴火的种类其实很多,树枝树叶、庄稼秸秆都可以当柴火烧,但从山上砍来的柴火却只有两种,一种是茅草,一种是荆子。茅草漫山遍野都是,但质软火力弱,家乡人称为轻火柴,一般只是在烧开水、熬稀粥、摊煎饼、煮挂面等时候用这种柴火。茅草不是用斧头砍下的,而是用镰刀割下来的;而煮肉、煮粽子、蒸馒头、蒸年糕时,就需要烧荆子这种质硬、火力足的柴火,称为硬火柴。这种柴火镰刀是割不动的,需要用斧头往下砍。雁浦村民的习惯,不论是镰刀割还是斧头砍,一般统称为砍柴火。
举凡上山砍柴火的人,最大的希望是能砍到荆子,但荆子的数量很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砍到的。荆子属于丛生灌木,大都生长在地势陡峭的悬崖绝壁之上。小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还拿不动镰刀和斧头,但常听老人说,你们看见那些脊背上背着山一样高柴火的人了吗?你们以后也得像这样,不会砍柴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山里人,不会砍柴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于是,每天太阳快落山时,我们就站在街里,观看村前那座山上下来的砍柴人,看他们中间谁背的柴火最多,背上那座“山”谁最高。谁的“山”最高,谁就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好汉。
日子一久,我发现背茅草的人要比背荆子的人多得多。而且,背茅草的大多是年龄小或年龄老的人,还有不少是妇女;而背荆子的多是青壮年汉子,还多是那些手脚灵便的人。后来才懂得,只有腿脚灵便且胆大心细的成年人才敢攀上陡峭的悬崖绝壁去砍荆子。
我开始砍柴时,一直是砍茅草。我不敢上峭壁,胆子小又恐高,腿脚也不属于那种灵便的人,而且两臂劲头不足,也不习惯用斧头。所以,村里的人都说我长大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在雁浦村人看来,凡是干活儿有力气而且舍得出力气的人才是有出息的人受人尊重的人。
在我十岁那年冬季的一天,我发现村里一个同龄的小伙伴赵有水,竟然背着两捆荆子从村前的大山上下来了。村里人一见,都对这个赵有水竖起了大拇指,夸赞他是个好样的,小小的年纪就能砍到荆子,不简单,太不简单!
我很羡慕这位小伙伴赵有水。晚上,我到赵有水家悄悄地问,你从哪里砍来那么多荆子?
赵有水说,从前山那座长着两棵大松树的峭壁上砍来的。
听他一说,我吓了一大跳!说,前山那座长着两棵大松树的峭壁高数十丈,人们看着就眼晕。往年,有人上去砍荆子摔死过人。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赵有水笑了笑说,都说咱们岁数小上不了悬崖峭壁,其实也不尽然。咱们岁数是小,但身子还轻巧灵便呢,爬峭壁比那些一百多斤体重的成年人更方便一点。
我问赵有水,你爬到峭壁上就不嫌害怕?眼不晕心不跳?
赵有水说,我爬峭壁时,身边的成年人都不让我去,说他们都不敢去那个地方,你一个小毛孩子敢去冒那个险,难道不要命了?
我不信邪,你们不敢去,难道我就不敢去吗?于是就大着胆子爬了上去。这有什么呢?最后我不是也上去了吗?不是也把荆子砍回来了吗?通过这次砍荆子,我总结出了一点,只要胆子大,就不会害怕;只要胆子肥,谁还能怕谁?
我听了这番话,心里只想笑,这算什么体会?胆子大自然不害怕了,问题是怎么才能做到胆子大,这才是关键所在。
不过,我觉得这一趟还是没有白来,小伙伴赵有水的话给我增添了很大信心,我们俩岁数一般大,个头一般高,他能爬上峭壁,我为什么不能?我表示自己也想上前山那座有两棵大松树的峭壁砍荆子。
赵有水说,我看你还是别上去。
我问为什么?你能上去我为什么不能上去?
赵有水说,你上房扫雪还掉下来呢!万幸的是院子里都是雪,才没有摔坏你;峭壁村前几年从那里掉下来的人,摔的脑袋都没有了,多吓人!
我说,我记得你平日里胆子也不大,怎么突然变得胆子大了?一定有什么诀窍,咱们是好朋友,你应该告诉我才对嘛!
赵有水说,我的胆子和你比,有时候大有时候小。得看干什么事情,上山砍柴下地劳作,我比你胆子大;如果是干别的,像当裁缝学走路帮着公安局破案之类,我就不及你的胆子大,严格说来是我不及你聪明,你的脑瓜子转得比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