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雁浦村一带,村民们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打土坯、垒石堰、拔麦子、起猪圈。这是庄稼主经常干的四项农活儿。这四项农活儿号称“四大累”,是所有农活中最累人的前四名。
“四大累”中最耗费力气的当属起猪圈。什么是起猪圈呢?即把猪圈里积的农家肥弄到猪圈面外,再由人把它挑到庄稼地里撒在禾苗的根部。雁浦的农户人家,,家家都要喂猪,家家都有猪圈,有的人家有两个猪圈,喂好几口猪。除了鸡蛋,卖猪或卖猪肉也是换钱的一个重要渠道。
喂上一头猪,经过长时间的积累,猪圈的肥料就会堆积成厚厚的一层,最薄的也达三尺有余。如果猪个子大,肥料就可以达到两米多厚。肥料多固然是好事,但却给起猪圈带来了很大的难度,起猪圈人要多花费一倍甚至好几倍的时间和劳动强度。
起猪圈一般一年要搞两次。第一次是在春暖花开的小满节令里,这个时候的庄稼正在茁壮成长,需要加施充足的肥料。第二次是在种麦时的秋分节令。两者比较起来,小满节令起猪圈要比秋分节令起圈难度大的多,因为这次猪圈里的粪层积累的时间长,粪层最厚
起猪圈这项农活儿不仅累人而且很不卫生。起一次猪圈,就会弄的满身都是猪粪,臭气熏天,好几天去不掉臭味。而且,猪在你起圈时,老在你的身边乱哼哼着叫唤,还不住地用那张臭烘烘的嘴去拱你的身子,就别提多腻歪了。
在雁浦村,家家户户起猪圈的大都是年轻人壮劳力。然而在我家,因为爷爷早年去世,爸爸在外地教书,起猪圈就落在了我这个小男子汉的身上。虽然我当时只有八九岁的年纪,跳进猪圈里连人头都露不出来。这个年纪似乎还不到干如此重体力农活儿的时候,可没有其他办法,我不干这个活儿就没人干,就挣不上工分,就分不上粮食,就吃不上饭,就要饿肚子。
起猪圈大都是指令性的。这个指令来自于生产队长。生产队长要根据农活儿的进度做出统筹安排,比如某某一块地需要施肥了,生产队长就会指派离这块地最近的一户人家起猪圈。指令下达后,需要在两天之内把圈里的猪粪都起出来,不能耽误生产队里用。有的时候,生产队长的指令下达时,爸爸正好在家,他就会代替我起猪圈。但这个时候似乎不太多,往往是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收到生产队长的指令,所以只有我来起猪圈了。
我人小力气也小,别人起猪圈一般只需要一天时间,我却需要两天。如果猪个头大猪粪多,有时候得需要三天时间。为此,我还专门到学校请了两天假。故而,在这三天时间里,我自己称其为与猪为邻。
于我而言,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在小满节令李起猪圈。
那年我八岁。头年里爷爷去世了,父亲在外地教书,起圈的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我的肩头。偏巧那年我家的猪个头非常大,足有二百多斤,圈里的猪粪足有两米多厚,超过村里的任何一家。
这天上午,我扛着镢头和铁锨跳进猪圈里准备起圈。不料刚一进去,那口大肥猪就给了我个下马威。平时都是妈妈来喂猪,我极少到猪圈旁,和这头猪很陌生。猪见冷不防跳进来个陌生人,带来着的也不是猪食桶而是镢头和铁锹,认定我可能要对它采取不友好的行动,于是先恶狠狠地盯了我好一阵,然后突然大吼一声,龇牙咧嘴地向我猛扑过来!
我身材瘦小体重不足八十斤,哪能抵挡得住这个二百多斤重的庞然大物的袭击?惊慌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猪发现我不敢与它直接对阵,越发显得理直气壮和有恃无恐,连连吼叫着向我逼来。
猪圈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大,而且四面都是石墙,我再往后没地方退了,被逼到了绝处。为了不让猪咬着,我只好用铁锨去捅猪嘴。不料这一捅,把猪的火气彻底地捅了出来,哈哈,看你人不大,还敢给我下家伙!反了你了!于是,就张开大嘴咬住铁锨猛地一拽就给拽了过去!
我的武器都被敌人夺了过去,等于彻底缴械。吓得我扔掉镢头想爬出猪圈逃跑,但又怕猪咬住我的腿脚,只好在猪圈里四处游走与猪兜圈子,踩得两脚都是猪屎,恶心的只想呕吐。
正在危急时可,妈妈提着猪食桶来给猪喂食,见状连忙把猪食“哗啦”一下子倒进了猪食槽里去。
猪一见吃食来了,就放过追击我吃食去了。
我惊魂未定,竟然忘记起猪圈了,愣在猪圈的一角发呆,半天缓不过劲来。
妈妈明白了怎么回事,拿过镢头和铁锹,对着吃食的猪做了几个起圈的动作。
猪抬起头对着妈妈的动作看了好一阵,最后大概看懂了妈妈的意思,轻轻地哼哼了两声,又扭头看了看我,随后低下头吃东西去了。
妈妈见状对我说,你起圈吧,这回猪不再追着咬你了。说着,提起猪食桶走了。
我半信半疑,试着铲起一铁锨猪粪扔到猪圈外。猪抬起头看了我几眼又自顾低下头吃食。看来妈妈的示范动作真起了作用,猪消除了对我的敌意。
我抓紧时间,一会儿用镢头刨,一会儿用铁锨铲,累得满头大汗,但也不敢停手。这时,猪也吃饱了,爬在食槽旁静静地瞅着我,偶尔还发出一阵轻轻的哼声,我甚至感觉到它有催促我赶快起圈的意思。可是,这个时候的我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了,手上打满了大水泡,疼的钻心。镢头举不动了,铁锹也抄不起来了,靠在石墙上不住地大喘气。
就在这个时候,这头大肥猪突然又向我走了过来,虽然不是龇牙咧嘴的样子,可它满身的臭气熏的我直反胃口,就连忙躲开它,来到另外一道石墙的边缘。
让我没有料想到的是,这头大肥猪又追了过来,竟然还用嘴去拱我的腿。我吓的又快速地往别处跑。到最后,我跑猪追,猪追我跑,我和猪就像在猪圈里赛跑。
我瞅准一个机会,“噌”的一下子爬出了猪圈,心想,猪八戒呀猪八戒,这回看你还追我不追?
猪朝着我又哼哼了几声,低头一看,发现我丢在猪圈里的镢头和铁锹,用嘴咬住,一个个给我扔出了猪圈外。我似乎明白了,猪始终认为,这个方块地域就是高老庄,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我是外来户或是侵略者,是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的。刚才容许我起猪圈,它完全是看在了妈妈的面子上,然而,面子归面子,面子总有过期的时候,我不能无限期地在此逗留侵占它的地盘,是该轰我走的时候了。
第一天出师不利,没有起出多少猪粪来。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又扛着镢头和铁锹来到猪圈里。奇怪的是,这次大肥猪爬在猪食槽旁,静静地看着我起圈,连哼哼都没有哼哼一声,大概觉得我这个入侵者太无能太不是对手,根本不值得它搭理我。
我赶紧挥动镢头和铁锹起猪粪。因为手上的血泡还没有好,干了没有几下,又疼的我钻心的疼,只好又停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