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顺说,这一章讲一讲篾匠的故事。故事发生在金秋高粱成熟的季节。
雁浦村的篾匠与南方的篾匠不同。南方盛产竹子,篾匠编的大都是竹器。而雁浦村位于北方太行山的深处,不产竹子,所谓的篾匠就是用高粱秸编织器物的匠人。
雁浦村里种高粱特别多,第一个原因是它属于高产作物,可以满足人们填饱肚皮这个最起码的生活需求;第二个原因是高粱秸可以编织多种多样的生活用品。这些生活用品,虽然没有太精细的东西,不过是一些盖锅盖瓮盖缸的日用家什,当地人也叫做“笘子”,属于低值易耗品。编织笘子前,要先把成熟的高粱砍下来,截去高粱穗子只剩下高粱秸这一部分。这时的高粱秸水分大质太脆,还不能破蔑子,要放置于太阳底下晾晒几天,待水分蒸发大半后,高粱秸变得绵软一些,有了一定的韧性后就可以破篾子了。
怎样高粱秸破成篾子呢?雁浦村民一般采用两种方式,一种方式是将高粱秸放在较硬的地面上,用两只脚登上去踩扁它。这个方法适用于少量而较细的高粱秸;另一种方式是用碾场用的石碌碡去砸压,适用于大宗量而且粗壮的高粱秸。
雁浦村的大秋农作物如玉米和高粱大都是种植在一起的。玉米种在平整的地块里,高粱则种在稍稍高出地面的田埂上。高粱比玉米要早成熟十天到半月的时间,一般是在白露节气收割。
哎,说着说着故事就来了。这一天的早上,晨风习习,秋意凉爽。雁浦村的篾匠周三宝早早地起了床,拿着镰刀挎着大绳去自家的地头砍高粱。当他来到地头一看,不由地大吃一惊——田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高粱忽然没了踪影——早被人砍走了,而且一根都没有剩下。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来偷我家的高粱!
除了吃惊以外,周三宝更是觉得心疼万分:高粱丢了,来钱的道儿被堵死了,一家人以后的日常花销从哪里来啊?
张祥顺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点燃了一袋烟,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凄苦。他滋滋地抽了两口烟,又接着说,雁浦村是个穷地方,老百姓除了种庄稼以糊口外,其他来钱的道儿很少,所以就出了不少匠人。然而,匠人与匠人也不尽相同。比如前几章故事里提到的木匠、铁匠、石匠还有毛毛匠等等,一年四季都有活儿干都能挣到不少钱,家境就好一些。
可篾匠就不一样了,干的是季节活儿,只有秋天高粱成熟的这段时间才有营生可做,无非是编织一些大大小小的笘子到集市上卖几个小钱补贴家用而已。而且,篾匠的营生多少与地里的庄稼多少及长势好坏关系非常紧密。庄稼多且长势好,篾匠的营生就多收入也多;庄稼少而且长的不好,篾匠的营生就少。活儿少,收入肯定就少。
周三宝一家人口多,每天的油盐酱醋和一年四季的被褥衣着大都靠他当篾匠这点手艺来换取,所以,他种植的高粱全村最多,属于自己的地块几乎都种上了高粱。然而,现在高粱无缘无故地丢了,用什么来编织笘子?没有笘子用什么来换钱?没有钱老婆孩子吃什么穿什么?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好你个挨千刀的贼人!看我人穷志短好欺负是吧?周三宝心里暗暗地骂着。
望着光秃秃的高粱茬子,周三宝瘫坐在田埂上一阵阵发呆。忽然,他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如果这个贼人是为了偷粮食,那玉米也快成熟了,而且比高粱好吃不少,可玉米穗子反倒一个也没有丢;如果这个贼人也是个篾匠用高粱秸编笘子,但为什么相邻的别人家的地里却一根高粱也没丢失呢?其实,周三宝家的高粱远不如相邻的别人家的高粱成色足。既然一样的做贼,为什么不偷成色足的反而专偷成色不足的?这不就是个傻贼笨贼吗?看来做贼的人也有精明和傻冒之分呀!
周三宝起初怀疑偷盗是本村人所为,因为往年也发生过村民偷高粱偷玉米的事情。于是,他在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时,趁着明亮的月光悄悄地到村里转了转,看了看各家各户的院子。那么多的高粱,不论谁家偷了去总要有个放置的地点,地点小了还不行,根本放不下。
雁浦村不大,各家各户的院子都转遍了,周三宝并没有看见谁家的院里有高粱。
怪!这么多高粱究竟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被外村的贼人偷走了?好像也不可能。皇留湾村离雁浦村最近,也大几里地。另一个较近的砂口村也有七八里地。这么远的距离,高粱至少也得四五百斤重,人是不可能用大绳背走的,只能用小平车拉走或者骡马大牲畜驼走,可早上时周三宝在地头并没有发现车轱辘的辙痕和骡马的蹄印。
想到这里,周三宝心里猛地一沉:奇怪,当时不光没有发现车辙个牲畜蹄印,似乎连人的脚印也没有发现。这就是说,并没有人到过自己家的地头。既然没有人来过,那么,这大片的高粱又是谁砍走的呢?
害怕自己的记忆有误,第二天早上,周三宝又到自家的地头上去看了看,不错,田埂上确实连一个车辙、牲畜的蹄印和人的脚印都没有。
这、这.....周三宝本来就沉甸甸的心头,又突然增加了一层惊慌和恐怖。高粱是谁砍走的?莫非不是人力所为?如果这不是人干的事儿,那就......周三宝不敢再往下想了,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不再心疼丢失高粱了,而是害怕自己包括孩子老婆会不会出现意外,生命会不会受到伤害了,毕竟人的力量有限,哪里抵挡得住某些力量的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