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之间,雁浦楼建成已经好多年了。有了戏楼,每年的农历四月十六这天开始,雁浦村要连唱三天大戏。
这一年的四月十六庙会上,雁浦村请来了市里的专业剧团来唱戏。真不愧是大地方来的专业剧团,戏唱的就是好,唱腔、扮相、行头、武打,手眼身法步,包括乐队伴奏,都是一流水平。十里八乡的村民们听说来了好角儿,都慕名而来看戏,戏楼院里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天,夜场戏散后,天色已经很晚了,演员们收拾行头的收拾行头,卸妆的卸妆,后台一片忙碌。做饭的大师傅已经把夜宵送来,大家准备吃完夜宵后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三场重头戏要演,演员们需要养精蓄锐。
大家都回住处去了。有一个叫李大斤的旦角男演员因为吃饭习惯细嚼烂咽,吃得很慢,是最后一个离开雁浦楼的。当他快要走出雁浦楼时,突然隐隐约约地听到舞台上传来一阵唱戏的声音。开始他没怎么在意,认为可能是新来的某个学员在那里吊嗓子。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一来,这个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唱词似乎也不熟练,唱错的地方太多了。这是市里来的专业剧团,演员大都是有着几十年舞台经验的老艺术家,即便是新来的学员也都是经过戏校好几年培养和专门训练,不可能记不住唱词。二来,明天还有三场重要的演出,这么晚了不快点回去休息还吊什么嗓子?
然而,这个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声音始终在响着,一时半晌好像还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
这个反常情况引起李大斤的好奇,到底是谁这么执着和敬业呢?好家伙,完全够得上评为先进工作者的条件了。我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年底评选先进时也好投上他一票。
李大斤没有随着其他演员一起回住处去,而是一个人悄悄地返回到舞台上。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舞台,嗯,怎么没有人啊?莫非是我刚才听错了?今天晚上演的是《大保国》《探阴山》和《二进宫》,一出货真价实的唱功戏,自己男扮女装演李艳妃,光这个角色就有大段大段的唱腔,耳朵里塞满了抑扬顿挫的京胡的琴声,直到散戏后觉得胡琴声还在耳边响个不停。此时此刻,自己听到的声腔是一种幻觉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李大斤心里释然了许多,迈步走下舞台。然而,当他刚一走下舞台出了雁浦楼,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隐隐约约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还夹带这悲悲戚戚的感觉,好像在向人哭诉冤情一般。
李大斤竖起耳朵屏气静听,这回真听清楚了,确实是有一个人在唱戏。天哪,还是个旦角,更让李大斤惊讶的是这个人竟然和自己扮演同一个角色:李艳妃。
李大斤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转身返回到舞台上再一看,舞台上仍然是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旦角?哪有什么李艳妃?
这一次,李大斤多了个心眼儿,他用手电筒把舞台上的犄角旮旯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仍然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无奈只好又下了舞台往回走。
真是奇了怪了,李大斤刚走出雁浦楼,又听见李艳妃声音传到了耳朵里。李大斤本想再回去看个明白,刚要返身又停下了,他意识到再回去肯定还是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干脆别费这个劲了,赶快回去睡觉休息准备明天的演出。
已经是半夜时分了,李大斤加快脚步往回走。忽然,越走越觉得背后好像有个人跟着他,还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等他回过头来看时,却没发现有人。待他转过头再往前走,就又觉得那个人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走。李大斤故意放慢脚步,身后的人也放慢脚步;李大斤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也就走得快,始终保持着不即不离的状态。
李大斤不免有些害怕,脑瓜皮一阵阵发麻,心里也不住腾腾地跳。这个雁浦村他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倘若自己发生什么意外,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想到这里,李大斤不敢再回头,惊慌失措地一溜小跑儿回到了住处。
回到住处躺在铺上,李大斤用被子蒙住头,想赶快忘记这件烦心的事情早早进入梦乡。可事与愿违,越想睡觉就越睡不着,耳际旁老回响着那隐隐约约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声腔和轻轻的不即不离的脚步声。
几乎一夜未睡的李大斤因为休息不好,第二天头昏脑涨精神恍惚,根本不在状态,演出过程中竟然唱错了好几个地方。台下的观众没有听出来,但台上的同事们都听出来了。
早场戏唱完后,剧团团长把李大斤叫到一旁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老是心不在焉的?山区的乡亲们唱一场戏多不容易呀!我们应该拿出十二分的努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演唱才能对得起他们,才能对得起一个文艺工作者的良心。
作为一个老演员,不用团长说,李大斤也懂得这个道理。自己又何尝不想好好地为乡亲们唱戏呢?可昨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诡异太蹊跷,搅得自己心神不定忐忑不安,实在无法集中精力把戏唱好。
李大斤心里这样想,却又无法对团长讲明情况更无法辩解,只好表示虚心接受领导批评,争取唱好接下来的几场戏。遗憾的是,下午这场戏,李大斤又有更多的失误,这一次连台下的观众都听了出来,连连喊起了倒彩。
李大斤的糟糕表现彻底惹恼了剧团团长,也引起剧团同事们的极大不满。大家不满意的同时也觉得非常奇怪,李大斤本来是个艺术造诣深厚的演员,扮相好唱功好,人品出色也非常敬业,在舞台上极少出现失误,堪称剧团的台柱子。这次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接连出现本不该出现的低级错误?团长这一顿狠狠的批评,李大斤是绝对逃脱不掉的。
批评过后,团长做出一个决定:晚场戏李大斤就不要上场了,回住处写一份深刻检查交到剧团,由B角去演这场戏。
剧团团长是个女的,也是唱旦角的。因为剧团行政事务工作多,演出时间减少,所以她就给李大斤当了B角。李大斤对团长这个安排很满意,他原本就想推掉晚场的演出,一是自己着实不在最佳状态,舞台上百分之百还要出错,那样就会大大影响剧团的声誉;二是他想利用这段时间把昨晚舞台上出现的奇怪声腔搞个水落石出。
晚场戏演出时,李大斤并没有在住处写检查,而是来到舞台一侧,不错眼珠地盯着舞台,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可惜近三个钟头的晚场戏演完了,他的眼珠子也瞪得生疼,却没有看出一丝一毫异样,没有半点收获。这太让李大斤失望了,这个奇怪的声腔到底来自哪里呢?
戏散了,观众和演员们都走了,舞台上和戏楼院里空荡荡一片。李大斤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当他快要走出雁浦楼时,天哪!那个奇怪的声腔又响了起来。
李大斤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又不由自主地返身回到舞台,当然又与昨晚一样,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李大斤决定不再管有没有人唱戏,自己实在太困了,要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准备明天的演出。上台演出是有经济补贴的,不参加演出不仅工作上要挨批评,而且拿不到补贴经济上又受损失太不合算。
第二天早上,李大斤找到剧团团长要求参加今天的演出。
团长没有答应,反问他,你的检查写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