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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淘井纪事(上)(1/2)

牛角台有两口水井,村南一口村北一口。两口水井深度不一。村南那口井足足十多米深,从井口往里瞅,黑乎乎地看不见底,让人眼晕。从这口井里挑水吃的人,几乎都是住在南边的村民。因为井很深,就安装了辘轳和井绳。

村北那口井,只有三四米深,没有辘轳和井绳,打水时须用扁担一头的铁钩勾着水筲横梁伸进水井,先摆动一下灌半筲水,然后攥着扁担往下扥,扥到水满筲时再拽上来。这波操作很费劲。摆动水筲是个技术活儿,没经验的人根本摆不倒,水筲不倒就打不出水来。我家以前都是爸爸挑水吃,后来爸爸经常到外地开会,妈妈个子矮,体质也不好,挑不动一担水,只能挑半担水。有一天妈妈去挑水,走到半路歇脚,我和姐姐去接她。妈妈对我们说,你们俩长大了,身上有了力气,自己去抬水吧,不能光靠爸爸妈妈。

我家在村北住,我和姐姐不会用扁担打水,只好舍近求远到村南那口井用辘轳打水。后来这口井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县的特大案件,村民们就把这口井填了,我和姐姐只好到村北井里打水,又因为不会用扁担打水,出过一次事故,差点把我淹死。

这次案件因淘井引起。

牛角台村有项特殊的风俗习惯:每年农历六月十三这天要淘井。村里有句民谚:十二十三,泪道不干。意思是农历六月十二十三这两天雨水特别多。从气象知识层面来解释,此时已经进入伏天,雨水自然会增多。但大多数牛角台人认为,这是牛角河里的龙王爷在啼哭。牛角河是条小河,应该叫河神爷才对,但牛角台人习惯把河神爷称为龙王爷。这里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龙王爷有个心爱的小女儿,要在农历六月十二这天出嫁。老龙王舍不得小女儿走,这两天老流泪。龙王爷的泪水就是雨水。啼哭的时间长了,泪水流多了,龙王爷的眼劳累了闹病了,视物就模糊不清了,需要给它清洗清洗。于是,六月十三这天下午,全村里就要找人来淘井。所谓淘井,就是把井里的水淘尽,将平日打水时掉进去的东西如断裂的井绳、绳钩、鞋帽衣物等等捞上来,再把井底清扫一遍。牛角台人说这一天的井水不能喝不能做饭更不能洗衣服。如果这天正好下雨,就把淘出来的水倒在河里;如果不下雨,就把井水挑到地里浇庄稼。

村南那口井,因为深,淘一次耗时大约四个小时,需要八个人,两人一班,四班倒,一班一个钟头。半个钟点后,井上井下要调换一次位置。淘井时,先让一人坐着箩筐用井绳送到井底,再将水筲送下去,该人用瓢舀满水筲里,然后晃一晃井绳。井上的人得知水筲已满,就搅动辘轳将水筲吊上来倒掉水,再把空水筲送下去。如此上下往返数次,待井水舀完,再把井下的人吊上来。井下的人累了或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办,也可以摇摇井绳,井上的人就会替换他下井。村北这口井浅一点,六个人,三班倒,用扁担往上提水筲。

淘井的人不是生产队指派的,而是自愿报名。因为劳动强度很大且带有危险性,生产队给每个淘井者补贴十个工分。

年年淘井,村里出现了不少淘井技术过硬的好手。

牛角台村淘井,习俗已经够独特了,淘井中显露出来的现象更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

牛角台村虽然不大,住户姓氏比较复杂,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个姓氏。张家和李家是两个大姓,占全村人口的百分之七十。两大家族不大和睦,用当地人的话说,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尿不到一个夜壶里。张家说二,李家非说一;李家说东,张家非说西。

有意思的是,尽管两姓人家有隔阂有意见,但有时候还要通婚,于是,对头又成了亲戚,比如李石蛋和张小来就是表兄弟,李石蛋父亲李大龙和张小来父亲是大舅子与妹夫的关系。更为离奇的是,亲戚归亲戚,平时也相互来往,然而一涉及到两大家族利益时,就会大动干戈,大舅子不再是大舅子,妹夫也不再是妹夫子了。

所以,每年参加淘井的人中,要么全是张姓人家,要么全是李姓人家;要么是张姓人和其他小户姓搭班,要么是李姓人和小户姓人家搭班,反正,张家和李家几乎没有搭班淘井的机会或者机会极少。

为什么这样?因为出过一次事故,险些造成严重后果。

据说早年间张家李家也经常搭班淘井。有一年的六月十三,张家和李家的人又搭班淘井,淘的是村北那口浅一些的井。张家一个年轻小伙子叫张秋风在井下负责舀水,李家同样也是一个年轻人叫李连锁,在井上负责提水筲。两道工序相比,在井下舀水的轻省一些,但危险系数较大;在井上提水筲的危险系数低,但劳动强度很大。有人计算过,舀满一筲水,加上水筲自重,足有六十斤。从三四米深的井下提上来,没有一把子力气真不行。平均一分钟提一次水筲,半个小时就是三十次,加起来就是一千八百斤,相当于一个大水汪。故而每次淘井,都是年轻小伙子或是身体强壮之人。

有一次,不知道李连锁劳累了还是注意力不集中,当他用扁担往上提水筲时,扁担突然从他手中脱落。如此大的重量突然砸到井下张秋风的身上,只听“咚”一声,张秋风就被砸到了井底。万幸的是张秋风听到后背不对,情急之中躲闪了一下,水筲只砸到他屁股上,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如果砸到腰间,即便不死也得落个下身瘫痪。

大家七手八脚把张秋风捞了上来。休息了两个月后,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元气。

有一天,张秋风气冲冲地来到李连锁家里兴师问罪,说李连锁怀有狼子野心蓄意谋害他,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罪恶目的。

世界上的事情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扎堆儿。李连锁或许不像张秋风认为的那样不堪,但两人之间确实有些过节。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一个姑娘。

姑娘叫刘玉娥,是牛角铺村人,与张秋风李连锁都曾是小学同学。刘玉娥长得很漂亮,张秋风和李连锁都很喜欢她,都想与她结为连理。从这个角度看,张秋风和李连锁是情敌关系。刘玉娥也觉得两个小伙子都不错,一时难以抉择,不知道选谁好,所以与两人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最近一段时间,刘玉娥与张秋风联系好像比较多一些,这让李连锁像喝了一壶山西老陈醋一样,心里酸溜溜的。

有一次,李连锁托人给张秋风捎话,姓张的,识相一点,赶快离开刘玉娥,否则,我就会对你不客气!

张秋风也不甘示弱,回敬李连锁说,姓李的,你别发狂,我不是吓大的,是骡子是马不服就拉出来遛遛!

巧的是两人六月十三下午搭班子淘了井;不巧的是李连锁的水筲砸了张秋风屁股。这样一来,小过节变成了大事故。李连锁辩解为无意失手,而张秋风却认定是蓄意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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