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倾寒足尖轻点,跃上了卢庄主所在雅间的房顶,悄无声息地取下一块砖瓦,凝眸看着里头的风景。
只见在翠凝的不停灌酒之下,卢庄主的脸上绯红,正不停地打着酒嗝,嘴里说些胡话,已有酒醉的征兆。
方才龙倾寒需要翠凝做的,便是要她将卢庄主灌醉,而后替他问话。翠凝临出门前,龙倾寒给了她一些催酒的药,是以没过一会儿,卢庄主的药效上来,酒劲就更大,不知不觉中脑袋开始昏沉,不知所谓了。
翠凝一直在不停地灌酒,时不时地眼珠子一转,瞟一眼房顶,直待她觉得时候差不多时,她方斟了一杯酒给卢庄主,笑着靠到了他的身边,哑声唤道:“卢庄主。”
这清悦的女子嗓音在酒醉的卢庄主耳里听来,平添了一丝妩媚,挠得他心头都酥了,他抬手勾起了翠凝的下巴,慵懒地应道:“嗯?”
翠凝只是状似娇羞地一推卢庄主,他便醉倒在了一旁,嘴里呢喃着什么东西,双眼似开似闭。
翠凝暗暗讶异这药效的奇特,但也不敢多耽搁,赶忙凑过去,道:“卢庄主,奴家想向你打听一事。”
“何事,说!”卢庄主早已神志不清,只知晓说胡话了。
翠凝朝房顶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便放大了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奴家听闻你的枫叶山庄,其实乃是一个名唤花家的地方兴建起来的?”说完这话,她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若是卢庄主清醒过来,发觉了她的试探,只怕她再难安身立命,不过凡事总得要赌一把,为了能早日脱离这里,总归是要付出些什么的。
好在,上天也似在助她一般,这卢庄主扬起语调“嗯”了一声,吊得翠凝的心都起来后,竟晃了晃手,话语一转,回答道:“唔,是不错,呵呵,你可知当初为了买下这块地,我花了多少……嗝……心思么。呵呵呵,不,你不知……”
他摆了摆手,打了个酒嗝:“嘿嘿,我心念着这块宝地许久了,当年我曾去拜访花家之人,想商讨着从他们那买下这地,让他们搬到别处去,嗝……嗯,那地可美了。可是!”他怵地睁开了双眸,怵地握紧了翠凝的双臂,吓得她差些尖叫起来:“可是,你知么,他们不卖!不卖!啊呸,摆甚架子呢,不卖是么,那我便想着法子,把你们赶出去,对,全部赶出去!”他一惊一乍地挥了挥手,复又敛下了双眸,趴在桌上打了几个酒嗝。翠凝的心这才缓缓的落下,抚了抚自己受惊的心口。
而屋顶上的龙倾寒却是目光一凝,思索着卢庄主的话。赶出去?莫非当初花家之事是这卢庄主从中作祟?他心头一骇,赶忙竖起了耳朵,凝神贯注继续听。
这翠凝也是个聪明人,趁此机会赶忙凑了上去,趴到卢庄主的背上,素手撩着他胸口,笑道:“那不知您用了什么高深的法子,方将那可恶的花家给赶走了。”
“嘿嘿,”卢庄主摸了翠凝一把,眼神迷离,得意地扬着指头将自己当年所做的事情一一例数出来,“嘿,这你便不知了,我当时为了买下这块地皮,便打听了他们的所有事情,原来这花家有个娃子,约莫两、三岁的时候罢,跟着家人到城里游玩,结果呢,嘿,报应来了,这娃子给走丢了!”
龙倾寒闻之一怔,思及先前俞年明所说,花修鸣乃是段书青捡回来的孩子,那应是当年他与家人走丢,被段书青意外捡到,之后方随着段书青到覆阴教的。
“那……那孩子后头怎样了。”翠凝疑惑地问道。
“后头?”卢庄主歪了歪脑袋,笑容里带着一丝歹毒,“后来啊,听闻似被一个江湖大魔头给捡着了,便跟着他生活了。不过,嘿嘿,我悄声告诉你,我便是用这娃子,将花家给赶走的。”
翠凝一愣,感觉一阵冷息忽地从窗口刮入,她身子抖了抖,觑了房顶一眼,复又笑道:“卢庄主,您快说,快说,如何赶走花家的。”
“当时啊,江湖上传言那个捡着花家娃子的大魔头有一本绝世武功秘籍,那个厉害哟,听闻天下第一啊,当时谁人不想得之呢。”卢庄主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贪婪的神情,话语里流出馋涎的意味,“嘿嘿,连我都想着哩,不过么,我不会武功,要来也无用,可江湖人却不一样啊,他们可是日想夜想,巴不得捧着那本书不离嘞,我同你说这秘籍啊……”
“哎哟,”翠凝不满地拍了他一下,“这同那娃子有何干系嘛。”
“干系可大了!”卢庄主忽地大喊了一声,“你可知,那娃子被捡后,成了大魔头的弟子,可没多久,这大魔头便被人宰了!但这娃子却还活着,被花家认领了回来……”他忽地顿了一顿,瑟缩了一下脖颈,方才背后好似有股阴风吹来。
“那后来呢?”翠凝催促道。
“后来啊,江湖人便想着能从死去的大魔头那寻到秘籍,可是,嘿嘿,没有,啥都没有。那你说说,当时在大魔头身上都找不着的绝世武功秘籍,还能放在何地?”
翠凝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道:“你是说,这武功秘籍在那花家娃子手上。”
卢庄主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嘿嘿,在不在他身上我便不知了,不过……嗝,江湖人却会以为在他身上的可对。”
此话一落,龙倾寒双瞳危险地一缩,不错,谁也不知这武功秘籍在不在花修鸣的身上,但是有这么一个可能,那些贪婪的人又岂会因此而放过。
卢庄主迷迷糊糊地将头靠在了翠凝的肩上,眼底划过了一丝狠戾:“嘿嘿,当时我查出了那娃子的身份,便四散了流言,言说这武功秘籍在那娃子的手里,嗝……呵呵,很快江湖中人便知晓了,赶忙要来追讨秘籍。于是,哗地一下,”他举起手,做了个夸张的动作,笑得一脸奸邪,“花家一夜之间便没了。嘿嘿,于是,这地皮便归我了。”他得意地一拍胸口,然而却在下一瞬,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朝他全身侵袭而来,他抖了抖身子,这脑袋立时清醒了几分。
瞧着他的清醒,龙倾寒渐渐收敛了自己浓烈的杀伐之气,恢复了冰冷的模样。
眼看着卢庄主便要清醒,翠凝赶忙斟了杯酒,好声软语地灌了他几杯,这才趁他复又迷离时,再出声问道:“后来,那娃子呢?”
“那娃子?啊呸,亏得他命大,我的探子同我说,在流言方传起时,那娃子便被他爹给带走了。之后只得他爹一人归来花家,便是那时,恰巧逢了灭门,是以花家倒后头便只剩下了那娃子一人。”
龙倾寒眼里的波澜渐渐平息,仿佛方才的浪涌只是虚烟一般,不过他越是这般平静,他内心的怒火燃得越是旺盛,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让他汹涌爆发的时机。
另一边,翠凝倒吸了一口凉气,骇道:“那……那您当时为何不派人追杀那娃子,这般,岂非便无人知晓您当年的事情了么。”
“你以为我不想么……嗝,”卢庄主眼睛发出幽暗的黑光,脸上浮现出凶狠的杀意, “可当时他们乃是暗中伪装趁夜离开,走得极其仓促,当我的人发现此事时,他们早已走远了。”
“那您不也还是有机会,派人去刺杀的么。”
“啊呸,你知晓他们逃去哪儿了么!”卢庄主忿恨地啐了一口,道,“天剑宗!是天剑宗!”
龙倾寒双目一凛,心里忽地闪过一道光,总觉得似有什么真相从心头慢慢地浮现。
“天剑宗是甚?”翠凝不解地问道。
“哼哼,天剑宗啊,那是江湖的一大门派,里头高手甚多,我能如何去杀,是以后头便算了,左右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娃子,能成何大器,指不准长大了都不晓得家里头发生何事。”
“七岁?”翠凝逮住了他话语里袒露出的信息,疑道,“不是两岁么。”
“两岁那是走丢的年纪,归来时都七岁了。”卢庄主一挥手,不满地道,“莫不是你怀疑我算错了罢,我告知你,我们庄内的账都由着我算的,嗝,绝不会算错,那时时隔了五年,他走丢时两岁……”
他掰起手指便要算起来,然而翠凝却不愿同他废话,直接问道:“那这五年,他去了哪儿?”
“我怎地知晓!”卢庄主一挥袍袖,愤愤地道,“我还关心一个对我无甚威胁的人作甚!”
翠凝被他吓了一跳,察觉他仍是在醉中时,才缓了口气,继续顶着胆子问道:“那后头,那娃子到了天剑宗后,您未再探听他的事了么。”
“探来作甚!”卢庄主不满地斥了一句,“花家都到我手了,他能待如何。指不准,他现下都成了天剑宗的一员,早将自己的家人给忘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呃……”“咚”地一声响起,他忽地双目一睁,竟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翠凝被吓了一跳,方要起身看他究竟怎么了的时候,忽觉后脊一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后背侵袭而来,她僵硬着脖子回头,便撞进了一双冷得没有温度的眸里:“公……公子。”铺天盖地的寒气从脚尖汇入心底,冻得她话都无法连成句。
龙倾寒没有看她,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肥得流油的男人身上,怵而,寒芒乍现,幽泽剑出,犀利的蓝光便要往卢庄主脖子上抹去。
“且住!”翠凝急忙喝了一声,将龙倾寒的剑恰巧地唤住了。
看到那正好停留在卢庄主脖前一寸的剑,翠凝长吁了一口气,她按着自己的胸口,解释道:“公子,你若杀了他,你要置我于何地。”
龙倾寒一怔,这才恍然发觉,若是自己将他杀了,那么翠凝必脱不了干系。但可惜,任何事都无法阻止他滔天的杀意!目光一凝,复又前刺而去。
“公子!”翠凝把身一拦,急切地唤道,“你且听我一言!此时他万万不能杀啊!”
龙倾寒勉力地沉下呼吸,话语里不带一丝温度:“为何。”
察觉到龙倾寒可商量的口吻,翠凝吁了一口气:“且不说他的死干系到我的生命,便是说您杀了他之后,又能如何。”
“他该死!”言下之意,便是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阻止他杀人。
“是,他是该死!但是,”翠凝的眼里划过了一丝狠绝,“但是一剑杀死他,未免太便宜他,也太对不住花家死去的恁多人了。”
龙倾寒目光微动,手里的剑不着痕迹地退了几寸:“那你以为如何。”
看到事情有转机,翠凝便松了口气道:“只怕公子您有所不知,近日来,我听闻他被一人给缠上了,那人似要在他这寻什么东西,而他却一直瞒着不相给予。我想,若果能挑起那两人的纷争,引得众人观之,届时我们再一面当众揭穿他的真面目,一面暗中刺杀他,将罪过嫁祸于他人身上,如此,岂非更好。”
龙倾寒嘴唇龛动,冷冷地道:“你图什么。”
“我图他死!”狠绝的口吻从她口中一字一字地逸出,痛恨之情在字里行间丝丝透露。她的眼里没有了方才那娇媚的模样,多了一些寻常女子没有的狠戾,“但我想要他连同枫叶山庄一起灭亡!”
龙倾寒的眼里恢复了平淡的祥和,他看了翠凝一眼,便收起了手里的剑。他无心关心翠凝与卢庄主的纠葛,他只想知道,该如何让卢庄主死,才痛快。
翠凝收敛起了脸上的狠绝,换上了一丝微笑:“公子你若信我,这几日留在丹霞州,夜里去窥枫叶山庄便可知晓此事了。届时若是他死了,公子记得来告知我一声。”
龙倾寒冷冷地颔首,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翠凝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便不惧日后他死了,我将罪责灌到你头上么。”
龙倾寒脚步一顿,却是头也不回地翻身跃走了。
“我不会错杀好人。”
一句轻忽飘渺的话,从风中飘来,击打在了翠凝的心上,久久萦绕。
言下之意,便是卢庄主这恶人该死,哪怕翠凝将杀人之罪灌在他的头上,他也不会后悔。
看着那消失在天际的蓝衣身影,翠凝莞尔一笑,对着黑暗的夜幕,轻轻地道:“当真是个有趣的人啊。你说是么,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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