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64)
方云对着安安, 说不出送孩子走的话。她抱着孩子,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哭……也不瞎跑……我会自己穿衣服……会自己吃饭……妈妈上班……我就过来跟警卫叔叔玩, 我肯定不瞎跑。”安安怯怯的, 但话说的很清楚。
钱妮都不忍了,马上接过话茬:“方大姐,您叫孩子留下来吧,上班前给我送过来。我待着常胜是带, 再多带一个安安也不费劲。这孩子可乖了。”
方大姐用手抚着安安的背, 看向林雨桐:“只怕以后真的麻烦你们了。”
林雨桐拍了拍常胜:“正好两个孩子作伴。”常胜一直都是一个人,连个玩伴都没有, 孩子还是得有个同龄人陪着才行。
于是,方云显得更忙了。到处找小麦的秸秆, 要那种晒干没烂的,干干净净白白亮亮的,准备给孩子做褥子。很多人家都是不铺褥子的, 直接就是席子。方云怕硌着孩子, 狠心将两件旧的很的衣服剪了连带着麻袋布, 一正一反两面封了个套子, 想塞上整理好的秸秆给孩子做个褥子。麻袋片子的一面朝下, 旧布一面朝上,确实有一定的保暖作用,不烧炕的话, 铺在身子褥子里的秸秆都要换一次的。
方云一边在院子里忙活,一边邀请林雨桐:“等过段时间,你跟我去个地方,哪里一片子水塘子,蒲草长的不错,等抽出了水烛,咱们就去。那东西晒干了,揉碎了,冬天给被子能加一层。”
林雨桐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她说的这个蒲草水烛是什么,就是长在水里,然后上面长着一匝长的褐色的蜡烛装的东西,揉碎了就是絮状的,做被子估计保暖性能不行,但是装枕头效果应该不错。她笑着马上就应下来了,“行,到时候要是不忙就跟你去。”
“要是忙,我就给你捎一份。”方云一叹,“孩子在家里,是什么都废。”
可孩子带来的天伦之乐,却是什么也不可替代的。
这个季节是耕种的季节,四爷今年多开垦了两亩地,想再开荒吧,已经过乐耕作的农时,干脆直接罢手。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新活计——植树。
秦北这地方,沙土流逝严重。植树造林当然是重要的事情。可如今顾得上种树的可不多。没有树苗,能种什么呢?总不能到处都栽种酸枣树吧,虽然这东西野的很,从来不缺苗子,但也不能真种这个,成不了材的。
林雨桐这天回来,就见他弄了一大捆子杨树的枝条,拿着剪子在院子里剪成一匝长短,要育苗。菜地边上白元给收拾了两分地出来,帮着他往地里插。晚上的时候,林雨桐出来偷偷的给浇了一回水,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能成活呢。
四爷知道林雨桐会这么干,所以对苗子一点都不担心,第二天就拿着铁锹,出去挖树坑去了。他的活动收了限制,基本就在这一片活动,除了坐在屋里不停的修改图纸,活动身体变成了劳动任务。然后每天林雨桐又多了一个任务,将他挖的树坑先得浇透了。
等门口一直延伸到河岸,四爷种下的成百棵树抽出了新枝,一个个的迎风招展着时候,结巴给四爷送来一个奖状。
“为什么给奖状?”林雨桐拿着这一页纸做成的奖状,还有点发愣。上面写着劳动模范。
这怎么就模范了?
结巴指了指外面:“年初……发放的通知……你们没看……植树六十棵衣裳,是有奖励的。”
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奖状。
林雨桐似笑非笑的递给四爷,行啊您,连劳动模范您都能得了。
四爷将反塞给林雨桐:“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这个酸劲!
春天万物复苏,也是个疾病多发的季节。这天林雨桐刚从手术室出来,还没喘口气呢,就听见门诊部有吵嚷声。她疾步往一边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推推搡搡的。一个中年汉子揪着佐藤的衣领子,“你这个小鬼子,这不是耍流氓吗?”
佐藤耍流氓?
林雨桐皱眉,就听边上的护士嚷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随便污蔑别人的呢?”
“我说姑娘,你是哪头的?”这汉子声音高亢,“他是小鬼子,小鬼子祸害咱们祸害的还不够,弄到这里来,这是看病吗?这是耍流氓!敢对我婆姨耍流氓,打不死你。”说着,抡起拳头就要上手。
边上的护士给拦住了,一个劲的叫警卫。
佐藤面色尴尬,他的汉语说的不错,这会子被人揪着还一个劲的解释,“这不是耍流氓,这是常规的检查。请你相信我……我不检查怎么看病?”
“检查就是叫我婆姨脱裤子?”那汉子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头都不敢抬,直拽男人的袖子,看起来被这么吵嚷出来面子上也下不来。那汉子被拽的不耐烦,猛地甩开,冲着女人喊道:“还算你机灵,没真给脱了,要不然休了你个傻娘们。”
林雨桐大概听明白了,但是要是妇科病可不得脱了衣服检查吗?妇科的男大夫确实很尴尬。其实现在没有专门的妇科大夫,就是由外科大夫兼任的,谁来看病都给治,挑拣不起的。她从人群里挤进去,跟着佐藤的护士才喊道:“林院长,你快来看看……”
“松手!”林雨桐捏着这汉子的手腕一用力,对方直喊:“疼!疼!疼!”
林雨桐这才松开手,将两人分开,挡在佐藤前面,对那汉子道:“这里是医院,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汉子揉着被捏疼的手腕,没刚才那么横了,却还是指着佐藤,“他耍流氓,想占我婆姨的便宜。”
佐藤才二十多岁,可那女人看起来怎么也过了四十了吧。
林雨桐还没说话,就听佐藤懊恼的道:“病人来看病,但是不给我检查,我怎么诊断?医生眼里,是不分男女的。”
这一点林雨桐理解,“我明白。这不是你的过错。”她扭脸看向那女人,一看就明白,这是妇科病,心里有了底,就对那汉子道:“我来跟你婆姨看,总不会再说我耍流氓吧?”
周围人就笑了起来。
那汉子道:“给女人看病,就得女人来嘛。”
护士气道:“那以前旧社会没有女大夫的时候,女人病了都得等死是吧?你这人的思想有问题。”
林雨桐拦着护士,直接进了门诊,“被斗嘴了,把病人叫进来吧。”
女人低着头一靠近,林雨桐就闻见了异味,她伸手搭了脉:“怎么会糜烂的这么厉害?”
还真就是得脱了裤子检查。
这女人有点害臊:“我不脱……我跟你说说行吗?”
“都是女人,害羞什么?”护士将口罩带上,然后指了指一边的床,“躺上去吧。”
林雨桐点头,觉得叫护士先看看,只当是见习了,她坐着也没动。
那女人磨磨蹭蹭的,“不用看……就是
护士是个没结婚的小姑娘,一时不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雨桐一愣,“什么东西取不出来了?”
“大夫,我都生了九个孩子,不想再生了。”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床上,“可这不想生也不行啊,我家男人一沾身,这肚子就起来了。以前我家十垧地,日子过得还行,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再生下去,就养不活了。”
一垧地是三亩,十垧就是三十亩,确实不少了。秦北边区对土地的丈量单位除了亩还有就是垧。林雨桐听着,没有半点障碍。这女人说的意思,她也明白了,就是不想再怀孕了,所以给
这简直就是胡闹。
“塞了什么?”她急忙问道。
这女人低头:“是我男人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塞了个香灰包。”
林雨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左右了。”这女人低着头,“开始也疼,我男人说疼一疼就好了,结果越来越疼,身上也不干净了……”
这是林雨桐做的最糟心的手术。
出来后佐藤跟林雨桐道:“不能生产安|全套吗?”
林雨桐挠头,这个真不行,现在是有这玩意,有人送给四爷一盒。属于战利品,量非常少。
佐藤叹了一声:“但这样下去,对女人来说,真是一场灾难。之前我还碰见过一例,是男人将羊尿泡绑在……然后不小心遗留在女人体内。但那对夫妻好算好说话,是我指挥着护士完成的。没想到又出现这一例。真是觉得遗憾。”
林雨桐笑了笑:“佐藤君是个负责人的大夫。”
佐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左右看看,问道:“钱妮……她最近在忙什么?这段时间我一直没看见她。她是不是在躲我?”
这个问题林雨桐怎么回答?
她沉吟片刻,“小左,你是奔着结婚跟钱妮相处的吗?”
佐藤愣了一下,“林院长,其实我之前是不敢考虑结婚成家的,我知道我的情况,大家都很排斥。即便是咱们医院的护士,大家对我都很友好,但是这也是隔着一层的。这一点我理解。真的!就是明白这一点,我才从来没敢想结婚的事。再说了,其实我有点怕华夏的女人,你们都很强势。这跟我的母亲和姐妹甚至是我接触过的女性,都是不同的。你们不会考虑家庭,家庭在你们的生活中只是一部分,而且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贤妻良母不是这个样子的。后来我看见钱妮耐心的带着孩子,我突然觉得,华夏还是有这样的姑娘的。但要是她躲着我,我心里大致也有数了。谁也不能勉强谁,我懂。”
林雨桐这下是真笑了,“小左啊,钱妮耐心的带孩子,那是因为不带不行,她是给我帮忙的。你要说她有贤妻良母的潜质……小左,我只能说,任何一个女人都想成为贤妻良母,但问题是,得有安定的社会环境,得有富足的物质基础,得有一个愿意她舍弃事业和其他回归家庭的男人。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佐藤鞠躬道:“我很抱歉。”
林雨桐忙拦了:“这不是你个人的错。谁叫咱们生在这个时候了呢。”
回家后林雨桐就叫钱妮躲人躲的不用那么刻意,“人家又不傻。你在他面前彪悍上几次,他见了你就躲了。”
钱妮脸都青了:“弄了半天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不是看上我了,是想找个生孩子做家务的女人啊。这都什么人?”
林雨桐看钱妮的手又往腰上的驳壳枪上摸,就啧啧两声:“现在上哪找那种温柔如水的姑娘去?一个个的都成霸王了。”
钱妮凑到林雨桐身边,“这您就错了,这两年来的那些小演员,什么唱歌的唱戏的,您没去看看,听说都不是一般人。”说着就挤眉弄眼,“好多有老婆的老同志,都上赶着追求呢。”
林雨桐一巴掌把她拍远:“少跟着胡说八道,嘴上没把门的。”
钱妮嘻嘻的笑,也不往心里去。林雨桐却催她:“这边小左的事我给你解决了,但你自己个人的问题还事要好好考虑的。白天我们忙,你帮着带孩子,晚上总不忙吧。你也出去,活动活动,我看那些舞会就办的很好。大型舞会几百个人呢,怎么也能碰上顺眼的吧。只要政治过关,就把事情办了。别耽搁成老姑娘了。再不行,我叫方大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给你介绍?”
“可别!”钱妮一把拦住,“您还是别掺和,以前您也不催我,怎么现在是一天也不闲着,想起来就跟我念叨。”
我也不想啊。但是我担不起耽搁你青春的责任。
林雨桐催了,剩下的事情还得看钱妮自己的。
结果钱妮没去找对象,却弄来两只猪仔两只羊,“放羊的时候顺便给猪打猪草,一年也就养出来了,我也争取个劳动模范。”
所以,常胜和安安每天也跟着忙上了,拿着小铲子跟在钱妮身后挖猪草。
晚上回来,林雨桐看着常胜被藤蔓割伤的手,心疼的不得了,但这还没法说,谁家的孩子这么娇气?“这傻小子皮实的很,怎么也不知道喊疼呢?”
小心的给处理了,看着孩子睡了,林雨桐拉着孩子的手再给上了一次药。
四爷凑过来看了看,“不是孩子皮实,是不皮实不行。”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现在也没有幼儿园给他上,他又还小,没到开始学东西的时候。哪怕到了五岁,我也好留他在屋里启蒙。但现在他根本坐不住。不叫他出去跑怎么办?”
林雨桐亲了亲孩子的小手,就这么着吧。即便苦,也得看着孩子慢慢的适应这个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