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一天两夜才算到了战场后方,前面炮火连天,临时的医院就设在一座破庙里。大冷天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动手术,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对医生都是极大的挑战。没有合适的病床,就是砖瓦支着的破门板。没有什么所谓的无菌环境,着急了连消毒都做不到。炮弹时而打过来,这破庙的破房子被震的扑嗽嗽的往下掉尘土。正遇上这情况,大夫首先得趴在伤员身上,给伤员身上的伤口挡一挡。要是运气不好,砸下来一块瓦片,都得先砸在大夫身上。她以为她会想四爷和孩子想的睡不着,谁知道根本就没时间想。一台接着一台的手术,站累了,就将伤员放在地上,她得跪着,得趴着完成手术。等仗也不是一直就不停的打,天的也会歇上那么几天的功夫。战士都在战壕里睡,作为大夫却也歇不下来,只有等到将危重的病人都处理完了,这才能喘口气。
钱妮端着菜干糊糊,林雨桐顺手 接过来往嘴里一灌,倒在地上就睡死过去。钱妮也不敢叫醒她,只将大衣往她身上一盖,就在一边守着。再次醒来肯定不是自然醒的,是被炮火声惊醒的。不到一周时间,林雨桐的双手就生了冻疮。零下十几度的气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将手就这么晾在外面,冻了很正常。不是没带治疗冻伤的药,可她要做手术能带擦其他药吗?这样的环境下,可是没有医生用的手套的。
她的生活里只有两件事,醒了就救人,救完人立马睡。她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完全没有了时间的观念。
等彻底停火了,钱妮说已经过了阳历年了。四零年就这么来了。
回到言安,已经是小年了。林雨桐是最后撤回来的一支医疗队,被放假十天作为修整。林雨桐自己是看不见自己,方云远远的看见,眼泪都下来了。平时多爱干净的人,现在整个人乱七八糟的,头发揪成一团一团的,脸上都生了冻疮,两个青紫的脸蛋,看着瘆人的很。
马停在门口,四爷站在门口笑着,然后伸手将林雨桐抱下来,往屋里去。白元带着常胜在灶前玩耍,孩子见了林雨桐愣了半天,都不敢认这人是谁。
到了卧室,四爷才掂了掂林雨桐:“你现在有六十斤没?”
一米七的个子,瘦成了一把骨头。
他伸手将她乱七八糟的头发顺了顺,“我去打热水来。”
两盆的热水其实就是做个样子,林雨桐去了空间里梳洗,脸手和脚都生了冻疮,而且确实也太瘦了。在一面换了衣服才出来,顺便上了药。
四爷将被窝已经摊开了,“躺进去。最近就这么养着。”
林雨桐抱着他的腰:“我不在孩子闹了没?”
自己在,还能给孩子添点辅食,自己不在,想来也就是红薯土豆了。
四爷用新毛巾给她将湿头发包起来,“你躺着,我去带孩子进来。”
跟着孩子进来的还有一碗小米红枣粥。
她吃一口喂常胜一口,这孩子马上‘妈妈’‘妈妈’的叫个不停,直往林雨桐怀里钻。“不过瞧着也没瘦。”林雨桐摸了摸常胜的双下巴,挑眉问四爷,他一个人将孩子带的还挺好。
四爷将碗都推给林雨桐:“你自己吃,他一会要喝羊奶。”
“又给孩子弄了一只羊妈妈?”林雨桐靠在身后的被子上,“难怪呢!”
“我不光能把孩子养的白胖,也能把你养的白胖。”四爷白了她一眼,“我跟你说过,你自己悠着点,你看看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林雨桐将粥喝了,把常胜揽在怀里,神色却有些怅然,“前线的条件……比想象的还要艰苦。没穿的,没吃的,没喝的,还得扛着枪硬干。一天一人一碗混着菜干的稀饭……”
这却是暂时没办法的事情了。
打这天开始,林雨桐就彻底的歇下了。手肿的跟萝卜似得,也确实不太适合工作了。再不修养,也害怕真的将这一双手给废了。她每天就是在炕上一边看着常胜玩,一边给学生整理讲义。四爷一天在瓦罐了炖着一只母鸡,林雨桐每天的任务就是将整只鸡给倒进肚子去。他很孩子最多就是偷摸的用鸡汤下点挂面吃。
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冻疮还没好利索,但是人却真的是胖了一圈,至少叫人看上去是有肉了。
这天四爷出门,带着警卫班,因此,白元就留在了家里,帮着照看常胜。
林雨桐也算是能下炕出来透透气了。白元把柴火劈好了,左右瞧瞧,这才偷摸的跟林雨桐道:“林姐,你这两个月不在,就有人朝咱们院子里凑。”
什么意思?
林雨桐伸懒腰伸到一半了,一下子就顿住了,“谁往咱们这里凑了?”
“说是医科学校的学生,来了好几次了,说是您不在,要帮忙照看常胜。”白元低声道:“是个叫包美美的姑娘。钟山吩咐警卫班的人将人挡住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林雨桐想来想去也没想起这所谓包美美是谁。但不管是谁,这样的行为都太恶劣了,“告诉钟山一声,下次再有往院子里凑的,也不用告诉我们,直接通知保卫处。不惯她们这些毛病。”
明知道自己是去前线了,还来挖墙脚,这人什么品行啊?别说挖到了自己身上,就是其他人身上也不行啊。
为这个,她叫白元跑一趟,叫方云没事的时候过来一趟。
方云怎么想也没想到林雨桐叫自己来是为了这事。
“这事还小吗?”林雨桐皱眉,“这是基本的道德底线。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遵守的底线。你试想一下,若是男人在战场上拼命,家里的女人被别人诱惑,这种事情何其可悲。对的起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人吗?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要是咱们的学生身上有了这样的问题,那么,我这一关她们就过不去。在操守评语和最终的成绩上,我有发言权!”
还给上纲上线了。
方云失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消消气。先冷静下来,咱们以后再详谈。”
谁不冷静了?
方云压了压林雨桐的手:“你别急,这婚姻条例是有规定的。战士的妻子若是要离婚,没有丈夫的许可是不可以的。”
但同样也没有明细的规定,比如一方出轨,这追责该怎么处理吧。
没有法律的约束,只靠着那道德约束的力度,肯定是不行的。
林雨桐叹了叹,到底没继续这个话题。方云就道:“如今暂且顾不到这些方面,从去年秋天到现在,整整半年一滴雨都没见。旱成这个样子,今年开春要是再不下雨,我跟你说,咱们今年就等着饿肚子吧。大家都忙着背冰块到田里堆着,好歹等t天暖和了,能把种子种下去。”
再说什么就是不懂事了。林雨桐点头,“行!那你忙吧。”
四爷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背篓里也背着一筐子的冰块,全都倒到了一边的菜地里。
“真旱成这样了?”林雨桐一边接他的箩筐,一边低声问道。
“今年还是种红薯土豆,看能收几成。”四爷揉了揉肩膀,“一铁锹下去,翻出来的全都是干土,一点湿气都没有。”
其实院子里的菜地还算是好的,至少大家的生活废水都是往菜地上泼,看起来也还行。“那今年就不种菜了,全都重红薯。这大半亩地收的好了,也能顶一个人一年的口粮。”今年这年景眼看是不行了。
四爷抹了一把脸,“刚成立了水利合作社,部队带着群众修水渠呢。再过两三个月看看,要是能成,或许还能缓解一些旱情。”
接下来的日子,盼着下雨都能将人盼出毛病来。附近的百姓开始求雨了。一村一寨的跪在龙王庙的门口,一跪就是一天。
可到底就是不见一滴雨下来。很多人洗脸都舍不得用水,一个宿舍十多个人,也就是一个盆子底的水随便一抹就完事了。洗澡,洗头那绝对是奢望。
但哪里都能节约,就是医院用水不能节约。这用过的绷带这些东西都是要清洗的。所以,医院专门得成立一个运水队。最后没办法,从学校里抽调一部分学生专门来回的运水。
杏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找上门,这次直接到医院的办公室,“姐!我找你有点事。”
林雨桐将手里的笔合上,好整以暇的坐着,“我早说过,你的事情我再不会过问。”
“不是私事!”杏子坐在林雨桐对面,“姐!你是医院的院长也是学校的校长,我现在还是学校的职工,我找领导反映问题,你总不能将我赶出去吧。”
“反映问题?”林雨桐皱眉,“有什么问题?你才在学校多长时间,又能了解多少,说的这么郑重其事的。行吧!说吧!我听着。既然是来反映问题的,那么就别叫什么‘姐’了。叫倭林校长,或者是林大夫,再或者叫我林雨桐同志都可以。公事公办嘛!”
杏子的脸上就闪过一丝难堪,“大姐!你这是何必呢?大家都没有说什么,这么多人都能理解我,都同情我的遭遇,怎么到了大姐这里,我就十恶不赦了呢?是!我不及大姐!我也不是大哥和杨子。但是我尽力了。我也想进步,但我能力有限。我做我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难道就不是贡献了?”
说的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林雨桐扭了扭脖子,放松了一下肩膀:“要说公事,你就说公事。要说私事,对不起,我没时间。”
杏子的眼泪就下来了,这段时间她也确实是瘦了,干瘦干瘦的,脸也被风吹的皴了,伸出来的手上都是裂开的口子。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这才道:“好!那就说公事。我是来举报的。”
“举报?”林雨桐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发现特务分子了?”
“不是!”杏子干咳了一声,“是贪污分子。”
“贪污!”林雨桐愕然,这个词在现在绝对算的上是个极为新鲜的词。因为太少见了。“你说谁贪污?贪污了什么?”
这两个字一出来,在边区可代表着重罪。规定所有工作人员,贪污五百以上,要判五年以上甚至死刑。贪污三百以上五百以下,要判五年以下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贪污一百以上三百以下,判三年以下一年以上有期徒刑。贪污一百以下,判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是苦役。
别看只有都是几百的数额,可也不是什么单位都有钱给人贪污的。比如学校,从来就没有什么经费。自己这个当校长的手里都没有经手过一毛钱,谁还能贪污?贪污什么?想贪污也没钱贪吧。学校的吃的用的,一切的东西都是定额给配给的。又不是发钱给学校,由学校采买,所以,在林雨桐看来,这根本不存在贪污的土壤嘛。
“林杏同志!”林雨桐的神情严肃了起来,“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随便怀疑自己的同志。”而且你初来乍到,周围的人都是什么来路都没摸清楚,你就擅自来打小报告,是想干什么?这会子林雨桐也想明白了,她在学校接触的最多的也就是厨房。在厨房做饭,那难免就会比别人吃的稍微稠一点,或者扣扣索索的弄一把米回去也都是有可能的。但为了这个来告状,叫人怎么说。厨房的贪污最是难以界定。多摘了烂菜叶子捡回家算不算贪污?将土豆烂的地方多削了一点下去算不算是贪污。这能有定论吗?而且,厨房那么多人,十多个人呢,就她一个人眼尖?肯定不是!这里面多少肯定是会有一些问题,这个自己知道,方云也知道。但还是那句话,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治理小家是这样,在这样一个集体中也是这样。因此她再次提醒杏子,“要是没有证据,你的工作就要被调整了。”
杏子站起来,“怎么会没有证据呢。只要带着人搜查司务长的衣服口袋,肯定能搜出东西来。这天天如此,这么长时间,偷的东西积少成多,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林雨桐闭了闭眼睛,真想一巴掌呼过去,一个人的衣服口袋能装多少东西,这还不能被别人看见,一把米这真不是夸张。谁要不是实在有难处,至于这样吗?
杏子见林雨桐半天没说话,就起身道:“您这校长要是不管,我就要向其他领导反映了。”
看吧你能的!反映了能怎样?
林雨桐喊钱妮:“请方大姐来一趟。”
方云火急火燎的过来,林雨桐低声将事情给说了。方云眼里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朝杏子笑道:“林杏同志觉悟很高,大家都应该向你学习。这事我们知道了,会尽快处理。你回去先不要声张。好吗?我还要跟你……”本来想说‘你姐’,但看林雨桐那一脸不爽的神情,就马上改口道:“要跟校长商量一下,才能处理。我们本着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原则。在对待同志的时候,应该慎之又慎,这点,我希望林杏同志能理解。”
“理解!”杏子马上站起来,“那你们商量,我在外面等着。”
方云笑了笑,没说让她离开医院的话,这丫头听倔的,愿意在外面等就等吧。等她出去了,这才扭头对林雨桐道:“耿大叔做的这个事,我知道。他有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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