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奇怪的看向四爷:“这不是正常的吗?不光是我们陈家,很多人家都已经往外走了。咱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到了哪里不是一样的过日子?黄金这东西,全世界通用。有这东西,还有瑞士银行的本票,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你这虽然……但是以你的本事,在美国生活是很容易的。我也知道故土难离,要是心里真就舍得,那是骗人的鬼话。可是再不舍得……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咱们赶上这个乱世了。”
四爷摆摆手:“我回来,就没有再出去的打算……”
进来送茶听了个尾巴的憨崽心里松了一口气,将茶放下,就退了出去。
到了厨房就跟林雨桐将听到的话说了,“……说到底,人是越有钱越惜命。都往外跑,可都跑了,这个国家岂不是要完了?”
陈向东听了四爷的答复,好似也不意外,沉默了良久才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最近会尽快的处理家里的产业,等到了美国……我会再跟你联系。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给我去信。咱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你肯定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说着,就有些伤感了。
四爷笑了笑,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只抓住重点,又跟他说起纺织厂的事,“……迈克估计能将恒昌吃下。纺织和印染两家合成一家,更有竞争力。”
陈向东点点头:“他是美国人,这买卖应该还能干的下去。如此也好!价钱方面好说。只要能全盘接收厂子里工人,价格低点也无所谓。要不然这些工人可能只能到日本人的厂子里去讨饭了。”
四爷一口就应了下来。
谁知这边才说了日本人的纺纱厂,隔了两天,这些在日本纺纱厂的工人,大约四万多人,开始了大罢工。
局势骤然又紧张了起来。这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妥当,紧跟着,消息传来——哈尔滨失守,东北三省彻底沦陷。
四爷埋头在纸堆里,图纸堆了一大摞。林雨桐辅佐计算,同时又不停的写文章,什么防空预演,尤其是学校,医院,居住区等等,这些方面都有提及。但是也许是怕刺激百姓紧张的神经,这些文章统统都没有被采纳发表。而她自己对记忆中以后的事情到底会不会发生,什么时候发生,又完全拿不准了。因此,她真是急的有些上火。
一周之后,没等到文章刊登警醒世人和当局,却等到了日军公然违反国际公法,用达姆弹向上海发动攻击,并且对大学进行狂轰滥炸。
“达姆弹,弹头尖端没有包覆,铅心□□在外,子弹一旦射入人体,铅心就会迅速的扩张或破裂,因此,所造成的创伤面极大。100米距离上遭到达姆弹的直接命中,头部位置死亡率是百分之百。四肢中弹死亡率是百分之二十,剩下的全部截肢。左胸,只要在心脏附近,也是百分百的死亡率,右胸河腹部的死亡率都在百分之七十。”四爷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头,“我也在想,是不是能从弹头开始改良。简单便捷,杀伤力也不小。”
林雨桐对这个完全都不懂。但若是能以牙还牙,为什么不呢?
这次之后,就算是暂时停战了。发生的时间有了变化,但是结果并没有变,还是以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为结局。
日子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了这场战争之前的时候。林雨桐每天早上照常出去买菜,然后回来做饭。菜会换着花样买,但是报纸却是唯一不变的。最近这段时间,局势一天一变,伪满洲国建立了,蒋又复出了,什么蒋主军,汪主政,每天都走马灯似得。
这天她又一早就出去,身后跟着憨崽。如今世面上的菜蔬很少,豆芽豆腐就算是好菜。以前几分钱的事,现在两毛钱都不够使的。刚想着要去找个肉摊子,不管什么肉买几斤回去,一转弯,就觉得身后影子一闪,又不见了。
有人跟着自己?
她不动声色,继续走自己的,买了两斤五花肉,就结束这次采购,转身往回走。在要转弯的时候,她故意送松了手里的篮子。憨崽惊叫一声,急着弯腰去抢,豆腐掉在地上可不糟蹋了。林雨桐微微低头,像是看着篮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却用眼角的视线朝一边看去,这次果然看见一个蓝衣黄裤的人跟着猛地停下来,然后生硬的转折,坐在街道边上的一个修鞋的摊子上,一副要修鞋的样子。可他的衣裳鞋袜都是崭新的!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敢保证之前绝对没见过。一个陌生人跟着自己,还不想叫自己发现,这就有点意思了。在大街上不能露出破绽,她收敛心神,见憨崽接住篮子了,菜也没掉出去,就笑道:“刚才手抽筋了,没拿稳。”
憨崽一手提着篮子,一手将肉往出提了提:“您得多吃点肉。这是身体太虚,还没养回来。回头我跟您买几只老鸽子去,天天一只鸽子炖着,保准半个月就能养回来。”
两人说说笑笑的,就往家走。
“今儿包饺子,你来剁肉馅。”一进门,林雨桐就将门给关严实了。然后打发憨崽去厨房忙活,这才道:“我去换了衣服马上下来和面。”
“力气活我来。”憨崽应了一声,提着肉就进了厨房。紧跟着里面就响起剁肉声。
林雨桐见院子里都是这剁肉声,这才急忙去了书房,一进去就见四爷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一个人靠在椅子背上不知道在想写什么,就愣了一下,问道:“这怎么了?”
“今儿你出门后,家里来人了。”四爷招手叫林雨桐到跟前,拉着身边的凳子叫她坐了。这才皱眉继续道:“说是要租咱们家的铺子。”
“老杨头不租了?”林雨桐不解,“他可是提前交了半年的房钱的。”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了。”四爷看了林雨桐一眼,“是老杨头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进来的,说是他远房侄子。如今就是要转租给他这个侄子。可我看这个年轻人不管是走路还是坐姿,还都带着点军人的影子。”
军人?
林雨桐面色一变,蹭一下就站起了:“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四爷看着林雨桐的样子倒是奇怪了。
林雨桐没直接回答,而是将今儿在外面碰到的事情跟四爷说了:“今儿我出去买菜,发现有人跟着我。”她说着就朝外看了一眼,声音更低了下来,“跟着我的那个人,他穿着蓝衣黄裤。”
蓝衣黄裤?
四爷挑眉:“你是说蓝衣社。”
蓝衣社,是一个组织的前身。而这个组织,可谓大名鼎鼎,那就是所谓的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简称军统。
按着时间算,这个蓝衣社也该是刚成立才是。怎么就被他们给盯上了?
这个机构,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拉拢目标,一个被列为除掉的目标。而林雨桐和四爷一点都不想成为他们的目标中的任何一个。
他们的宗旨也抗日,但同时也反共。
如果是因为在阵地上对伤员的救助被他们注意到了,那么他们就是想拉拢,甚至想着吸收成为他们的成员。
如果是因为跟桂嫂和宋凯文过从甚密而被关注,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是已经怀疑自家有通共嫌疑。那么,就很有可能被列为被除掉的目标。
更关键的是,如今被他们这么盯着,哪里还敢在书房做什么设计研究?谁知道暗处有多少眼睛这么盯着呢。
厨房里传来剁肉的声音,林雨桐起身,“我还是跟憨崽说一声的好。叫他跟桂嫂提一句,暂时不要跟宋凯文碰面。”
四爷点点头:“先把书房的东西都收起来,放上一些洋文的书籍。”
林雨桐仔细的收了,这才去厨房,叫憨崽一边剁肉,她在边上一边将事情说了,“……你提醒桂嫂,千万谨慎。”
憨崽应了,这才将刀给放下。
林雨桐的声音猛地就高起来:“咱们吃饺子呢,也叫孩子们吃顿肉,你拿五块钱,直接去市场买成肉,再给孤儿院送去。叫他们别舍不得,都做给孩子们吃。还有……如今的鱼也不贵,一天买点,炖汤给孩子们喝,养身体。”
憨崽朝铺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响亮的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是一天,直到晚上的时候才回来给林雨桐复命,“桂嫂说她知道了。另外,刚得到消息,说是这两天,确实又有不少同志被捕了。”
看来是蓝衣社做的。
就是不知道跟着自家是因为什么缘故。
四爷没跟憨崽说这些,只摆手:“你去歇着吧。也跑了一天了。”
等憨崽下去,四爷才拉着林雨桐悄悄的从书房出来,上了二楼。上去之后也不开灯,只撩开窗帘往外看,铺子背面的墙,离书房的窗户不足三米的距离。如今这墙上,有一点光线漏了出来。像是墙上有个铜钱大小的洞似得。白天不注意是看不到的,可等晚上灯一亮,就一目了然了。而这个洞,之前绝对是没有的。住进来的时候,这铺子是四爷带着人改了门,加固了墙的。而前几天铺子受损,再修整的时候,四爷也特别注意过。之前没有,今儿一换人就有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如果从这个洞里朝外看,应该能观察到书房的动静。要是像是以往那样,书房的灯亮上半晚上,可不就叫人觉得奇怪了吗?
四爷抬手看看表,整八点了。他起身,又悄悄的下去,将书房的灯给关了。等四爷再上来,林雨桐才将楼上的灯给打开。
如今天慢慢的暖和了,也不好总是关着窗子。
如此一来,两人的生活骤然变的不方便起来。
楼下的铺子里,有人隔一段时间,就从墙上那个洞里往外看一眼,然后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下,“八点刚过,书房灯灭了,二楼灯亮了。八点半,戏匣子开了,是中央通讯社……”
十点钟,林雨桐和四爷将灯关了,站在窗户边往下看。那个洞口的光好似被遮住了一瞬,黑了一下,然后又露出光线,随后就又黑了,这次隔了二十来分钟也没有再亮,应该是也歇下来。
两人这才躺下。林雨桐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就盯上了?”
结果第二天憨崽去给孤儿院送菜的时候,给林雨桐带了消息回来,“防疫的事情,在咱们底下组织的积极应对下,很好的控制住了。只要服用过药的人,没有受到感染。受到感染的人,咱们的药也起到了很好的缓解效果。疫情因为干预的早,并没有大规模的蔓延。这事自然被传到了上面。而抓捕的咱们的同志中,估计是有人露了口风,知道药方是从上海传回去的……但是很快的能查到您这里,也是咱们没有想到的事。按说这么多的大夫,怎么就一下子关注到您了。不过如今没有动手,是不是因为您只是他们观察的对象之一。只要以后谨慎一些,应该是能避过去的。”
林雨桐和四爷对视一眼,心知不是这么一码事。一定是在阵地上救人的手段叫他们将自己和那个药方子联系了起来。之所以没动手,一方面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方子确实跟自己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此次在阵地上救的人都是国|民党自己的军人。
憨崽道:“宋叔叫我问问,要不要再派人来保护……”
四爷打断他的话,“不用人保护,越是保护越是明显。就这样吧。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林雨桐还真就是这么贯彻的。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
陈家要走,说什么都得去送送的。林雨桐亲自去了陈家,见了李琉璃,这个刚接触起来的朋友,其实性情不错。就这么快又要分开了。
“怎么样?都收拾好了吗?”林雨桐笑着问道。
李琉璃摇头:“收拾不好。总觉得不管怎么收拾,都像是没收拾完。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我公爹说了一句话,我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没收拾。”
“什么?”林雨桐接过她递过来的茶,问了一句。
“心!”李琉璃叹了一声,“就是心,不管带走多少东西,这里的一草一木,就是这呼吸的空气,也叫人惦念,心里放不下,就老觉得把什么落下了。不是东西落下了,是把心落下了。你说着国外再好,那也不是咱的家。人离乡贱……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话说的叫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以后再回来就是了。”林雨桐看了看,“家还是你的家,国还是你的国,就只当是出远门了。”
李琉璃咬牙切齿的:“这帮子强盗,弄的人有家不能回,都是该千刀万剐的。”说着,想起什么似得,“你们真的不跟着我们走?”
林雨桐笑笑,转移话题道:“只你们走,还是那位上官飞霞的二太太也跟着而走。”
“国外都是一夫一妻,她跟着像是什么样子。”李琉璃低声道,“我父亲和哥哥如今已经在美国了。也帮着陈家在美国置办产业,他们怎么好意思说要带走那位。最后还是我求情,说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将他们母子安置在香港吧。家里人也答应了。”
原来如此。
林雨桐刚要说话,就见陈家的管家急匆匆的进来,对李琉璃低声道:“少奶奶,一位叫徐丽华的记者来访。”
徐丽华?
林雨桐想起那个战地记者。当时就是她关注过自己,如今自己又被蓝衣社盯住了,而此时她偏偏又来了陈家,听陈管家的样子,似乎并不认识她。那么这个徐丽华这次过来到底是因为陈家呢,还是因为自己?
她有些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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