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如纱,轻洒船头,令刀客的酒壶与腰畔的双刀如同披上了一层白银。
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方人,夏逸很少坐船,出海更是人生第一回。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晕船,但他实在庆幸蛟龙寨的每一艘船只都有铁索连接固定,即便身在茫茫大海之上也是如履平地。
夏逸坐在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倒映在海中的明月——无论海阔天父子信不信小幽与他昼间那番说辞,结果都令他们不得不相信。
蛟龙寨现在的大当家与将来的大当家毕竟还是要脸的,夺人妻子这样的事情,他们毕竟做不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海阔天竟安排他与小幽同住一艘客船——这是一艘独立的客船,船上只有一间客房,房内也只有一张床。
自宴席结束后,小幽很早便回到了房中休息。
“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同住一间房。”
半个时辰前,小幽看着那张床,似笑非笑地对夏逸说道:“你我初见之日,你那夜醉卧于须尽欢的床榻之上,而我却在窗边坐到了后半夜。”
看着夏逸手足无措的模样,她咯咯笑道:“你这人一向恩怨分明,所以要你今夜坐一晚上,你一定也不会觉得委屈……何况思缘说你从不躺着睡觉。”
夏逸苦笑道:“其实属下也可以在外头过夜的。”
小幽嫣然道:“你这人不喜欢睡在屋里,反而喜欢在外面吃冷风么?还是说,你害怕幽儿是一头母老虎,会在半夜将你吃了么?”
一听幽儿二字,夏逸顿时头大如斗,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大小姐也知道,属下也是事急从权,才……才不得已僭越了礼数。”
小幽也不再戏弄他,轻摇柔荑,道:“罢了!你既喜欢当风饮酒,我也不会勉强你。”
于是乎,夏逸闷着头走出客房,在船头一直坐到此时。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圆润的玉佩,放在手掌中如待情人一般轻抚着。
说来也奇怪,近来他取出这块玉佩的次数越来越少,思念惜缘的时候也在越来越少。
夏逸说不清这是好是坏。
只是在做梦的时候,他偶尔会看到一棵老树,树下有两座无碑的坟头。
此时,坟前就会出现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她和惜缘好像,仿佛就是长大十年后惜缘。
她目中带着令人心碎的泪水,同时喃喃地说些什么,可夏逸却偏偏听不清。
当他走近想要听清那白衣女子的话语时,她又忽然凭空消失了。
然后,小幽就出现了。
她在笑,脸上还是挂着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也在说话,只是夏逸可以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
“有时候同一个答案在不同的时间会造成不一样的结果。”
好残酷的一句话——每到这个时候,夏逸就会从梦中惊醒,同时也会多一身冷汗。
骤然。
鼻尖一凉。
夏逸抬起头——是雨滴。
明月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此刻的苍穹已被一片不见边际的浓云掩盖。
海上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淅沥的小雨不停敲击着海面,大海则以逐渐汹涌的浪潮回应。
夏逸不禁苦笑——或许我的确应该待在客房里的。
可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好意思去敲门请求小幽让他进去?
不过正是因为这场雨,令他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了一个人。
海逐流。
他站在对面的战船上,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夏逸。
他的瞳孔中已没有敌意,这反而令夏逸感到不解。
夏逸起身道:“海大少。”
海逐流沉默着踏出一步,稳稳落在固定于两船的铁链上。
夜晚的海风大的惊人,铁链如摇摆的秋千一般猛烈晃动。
可海逐流却一脸漠然,如履平地般一步接着一步走到夏逸面前。
由海逐流脚步落下的声音判断,他的轻功并不高明,可是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走过了这三丈长的铁链。
——不愧是常年漂泊于海上的豪杰,此等惊人协调力与平衡力也只能在悬崖峭壁以及汪洋大海上才能锻炼得出。
夏逸心中暗赞,脸上则毕恭毕敬道:“海大少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海逐流冷冷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双目更是空洞的找不到半点生气——他整个人竟如失了魂魄的僵尸一般。
若不是他面色红润,且身上酒气冲天,夏逸简直要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一个活人。
只不过他身上的酒味儿实在太重了些,即便是夏逸也忍不住要屏住呼吸。
隔了半晌,海逐流才忽然说道:“开个条件。”
夏逸道:“条件?”
海逐流道:“只要你离开她,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夏逸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海逐流道:“除了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