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大夏都城幽州,西风正紧,天边的云说不清明暗,缓缓涌动,似乎大事要发生。
王截站在殿前的雕栏台阶下,等待着帝王的宣召。又是一阵西风刮过,王截的官服呼呼作响,他赶紧熟练的整了整头顶的风帽,这样的官服穿了十五年,他作为一个禾族人也已经得心应手。
“宣司徒王截进殿!”
随着御前侍卫的一声召唤,王截再次整了整风帽,缓步走上台阶,琢磨着下一步的问答。不由得已经站定在大殿正中,他低着头,瞥见殿内并无其他大臣,只有一些御前侍卫,似乎皇上有事要和他单独商议。
“臣王截叩见陛下!”还是熟悉的跪拜之礼,相比戴风帽,这套礼仪他就更熟悉不过了,自他二十岁入仕以来,这二十五年来,这套流程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只不过幽州城上的那个人不断变化罢了。
“王卿快起来吧,朕…咳咳…今日有要事和你商议”,殿内高台,一位中年人坐在龙椅上,他已经瘦的不像样子,原本高大的身材现在显得有点佝偻,高鼻深目也似乎更加明显,只有眼神中还看得出这个虚弱的男人曾戎马倥偬,叱咤一方。
“陛下,最近天气渐冷,您保重龙体要紧”,王截慢慢抬起头来,轻轻望着这位帝王,达奚牧仁,这位说着同样语言但长相却不尽相同的狄族帝王。脑海中划过十五年前,这位皇帝,准确的说当时还是皇子,随他的父亲达奚阿古拉攻破幽州城的画面。
“朕自己身体,自己知道,所以…才叫你过来”,皇上咳嗽不断,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很困难,只能先摆出五个手指头,“五十岁了,按照你们的说法,过完这个年,朕也五十岁了。王卿,你也不小了啊?”
“回陛下,过完这个年,臣也四十五岁了”,风帽下王截的两鬓也花白了。
“朕来幽州前,不喜欢你们禾族、昔族人的过年,总觉得还没到生日,就长了一岁”,皇上扶了扶龙椅,叹了口气,“现在啊,看来也挺好,人终究是会老的,早点提醒自己也是好事。”
“陛下您一点也不老,您看二皇子,还像个孩子呢,”王截有意无意提到二皇子达奚傲睿,“但最近老臣和他交谈,他和您从前,是越来越像了。”
“是啊,傲睿二十五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苏合都已经三十岁了”,皇上向左右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朕有要事和司徒商量。”
“阿六,你也先下去吧”,皇上对身边最近的御前侍卫说到,“就在殿下站吧,一会还要叫你。”
“是。”这位御前侍卫,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和皇上一样高鼻深目,但身体强健,身穿铠甲,不戴风帽而戴头盔,本在龙椅之侧仗剑而立,应是御前侍卫长一类的角色。说罢,他便也走出殿门,立于殿口。
“步六孤将军还是那么英气逼人啊,”王截见侍卫已经走出大殿,不由得心生赞叹,“想必拔拔大将军,年轻时也是这番英武吧。”
“阿六啊,还得好好谢谢拔拔海日呢,”说罢,皇上沉吟了一下,“这个事情,本来朕也是想等拔拔海日回来再找你们共同商议,但现在湘州四处起义,他挪不开身,朕先和你说。”
“陛下有何吩咐?老臣蒙此殊荣,必万死不辞。”王截见皇上散去左右,又要委以重用,忙跪地拜倒。
“大国师用浮教秘法帮朕占卜了,恐我时日无多”,皇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哀伤,但马上又归于平静,“但朕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你们不是还会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吗?”
“那都是老臣们私下打趣自己的话,陛下您万不可当真啊,而且您也只是偶感风寒,身患小恙罢了。”王截见皇上谈起生死,又是一阵伏地劝阻。“现在西境,北境都有战事,南面也在起义,现在除了您还有谁能稳住这个局势啊,”王截说着,声音已带哭腔。
“是啊,我还没法放心的去见南海大士,”皇上摸了摸手上的念珠,抬头看了一眼王截,“起来吧,国本当立,这个事情也等不得了,说说你怎么看。”
“这本是您的家事,我不该多嘴,您让臣说,臣就想着…大皇子英武非凡,器宇轩昂,勇力过人,可以继承大统。”王截爬起身来,慢慢说道,“而且大皇子有诸多狄族老臣支持,势必可以上下一心。”
“朕怕的就是这个上下一心啊,苏合他虽然十五岁就在幽州生活,但整日和那些武人厮混在一起,动不动就要回代城,江山要是交给他,怕是…怕是…怕是半壁都保不住了。”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这十五年来,你常说的礼制,朕很受用,你们禾族人的东西,朕也学了很多,苏合是朕的嫡长子,倘若朕不立他,立了别人又怎能被你们禾族大臣信服。”说罢,皇上以手拍案,长叹不已。
“这倒是不怕,”王截脸上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微笑,看来皇上的心思,他在殿外已经琢磨的差不多了,“我们昔族人是说过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我们更说过要立贤不立长。倘若再有禾族人不服,我去和他解释便是了。”
“好,好啊,这是…”皇上刚想开口,沉吟了片刻,又对门外喊道,“阿六,快进来吧!”
步六孤听宣后疾步上殿,佩剑立于皇上身侧,只不过这次的神情,更多了几分伤感。过往十五年,无论军政大事,步六孤都在身旁听宣,今天赶他下殿,势必是国本大事。这位来自灭他家园之民族,却又救他于水火的男人,看来还是要离开了。
“王卿,这里面是一份诏书,朕最近自感力不从心,你知道该在何时打开,也该知道那时做些什么”,说着,皇上把加着封条的诏书递给了步六孤,“阿六,把这个交给王司徒吧。另外,安排密报,急奔湘州,让拔拔海日火速回京师,前线暂且按兵不动。”
皇帝长出一口气,似乎心里有什么大事落地,“阿六,送王司徒回府去吧,切不可有一点闪失。”
王截向皇上再三叩拜,从步六孤手中接过诏书,二人走出大殿。这时西风已弱,太阳从云中露出一点头来,云朵继续翻滚不定。
宫城位于幽州城最正中,王截居于城西,出宫城不过两三里路便是王府,王截坐在车中思忖着下一步动作,步六孤在车外骑马护送,一路无话。
不多久到了王府门口,王截正准备下车,步六孤在一旁搀扶,就在这打闪认针的功夫,趁着四下无人,王截从袖中掏出诏书,塞进了步六孤的护心甲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