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百鬼哀嚎,被埋葬在泥土之中的旧骨泥垢未净,却因得所应。
在孩子们的记忆里,老人家们总是很敬畏那些鬼鬼神神,念叨给子辈们的,也似乎总有那么一两句关于祖先。
先祖们会庇佑他们的后代,保佑他们身体康健,香火永传。
家里有孩子出息了,长辈们会给祖坟烧高香,家里遇大喜事了,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在那么多的书里,也有那么一两页提及过背后灵,传说那是死后祖先的灵魂,他们跟在子孙身后,庇佑他们,让他们一生得行夜路,不遇恶鬼。
淳朴的人们敬爱他们的祖先,他们建立祠堂,定期扫墓上香,这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传承。
禾枷兰明甚至能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带她到祖先的墓前,母亲指着墓,告诉她:“这是我们湘村的祖先,你是湘村的孩子,就是他们的后代,去给他们磕个头吧。”
“磕了头,祖先就会保佑你的。”
可是数百年的延续,黄土之下的祖先知道他们的子孙日日夜夜都在被洞神吸食精气吗?
他们知道了,就没有想过拯救他们诚挚又日夜痛苦着的子孙吗?
他们也无能为力吗?
禾枷兰明呛咳两声,看着洞神,笑道:“我禾枷兰明今日以身献祭,你害我妹妹,害我父母,害我村民,我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也必然不会让你好过!”
狂风呼啸而过,禾枷兰明耳边突然响起了哭嚎声。
一开始只是很小很细微的一声,随即一点点,哭声多起来。
那些声音有的很熟悉,是她那些被献祭的姐妹,有的则很陌生,成熟的,苍老的,哭声不一。
那些哭声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她身后。
是先祖显灵了吗?
先祖们也很难过吗?
禾枷兰明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她身后越聚越多的灰灵。
哭声不是空穴来风,她的身后,其实已经有了很多很多的灵魂,他们得到了她的召唤,前来助她和洞神一战。
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凡人和一个神的斗争罢了。
江吟把骷髅给了时泽,也没有离开,就这么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场噬神之战。
禾枷兰明身后的亡灵越聚越多,居然有了反压之势。
洞神也估计没有想到这一群凡人也能掀起这种气势,表情很难看,也有使出全力的趋向。
亡灵的哭声很低,但是无数的亡灵聚在一起,这种声音也足够响天彻地,震撼人心。
禾枷兰明反杀了洞神。
她的手里握了一把银刀,就这么一刀捅进了洞神的心脏。
所谓的神血顺着刀刃往下滴,溅在禾枷兰明的衣裙之上,明明是金色的血液,禾枷兰明却觉得恶心。
那是这个所谓的神明吸食精气来维持的金色,这里的每一滴,都象征着村里人的生命。
洞神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禾枷兰明,他身体脱力,唯一的着力点就是禾枷兰明捅在他胸口之上的那一把刀。
“报应。”禾枷兰明在他耳边道。
她松开刀,洞神瞪大双眼,倒在地上。
神自然不会一把刀而死,禾枷兰明是来噬神的,她周边的黑雾一点点吞噬洞神的身体,剥夺他的神格,吸取他的神力。
她身后的亡灵哭声越来越弱,最后那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一点点散开,终于,洞穴周围安静下来。
禾枷兰明噬神完成,她成为了湘村的守护神明,但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回过头,身后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洞神的控制,那群早该逝去的村民终于不用再强留在人世,村子里没了那么多行尸走肉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太寂静了,寂静地让人心慌。
禾枷兰明垂下眼眸,没有再看,朝着洞穴走去。
婚服拖曳在地上,沾染了许多灰尘,禾枷兰明走到洞穴口,却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两个外人。
江吟靠在石壁上打量着她。
禾枷兰明和江吟对视,纵使刚刚她在和洞神纠缠,她也知道江吟是魔神,刚刚江吟一箭碎了邪神的神格。
“不用紧张。”江吟笑了笑,惹得禾枷兰明皱眉。
江吟没有展露魔气的时候看上去很随和,但是得到神位的禾枷兰明能很明显地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神威,那是一种碾压式的实力,纵使被封印,依然高高在上。
禾枷兰明觉得,江吟是个很危险的人。
江吟倒也看出来她的警惕,没有和她靠得太近,只是挑眉道:“你这是要一辈子待在洞穴吗?”
看出来对方没有针对她的意思,禾枷兰明倒是也放松了一点,她轻声道:“我答应守护湘村百年安宁。”
江吟隔着一小段距离,看着禾枷兰明略微有些失神的脸,她的脸上还溅有洞神的血,看起来有点儿狼狈。
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历经千山万水,踏上至尊之位,最后回头,却一无所有,空荡茫然。
禾枷兰明还有什么呢?
妹妹已死,父母已亡,关系好的朋友也早就丧生于洞穴之中,她想守护的,陪她一路走到底的人都不在了。
终于最后还是只剩她一个人了。
纵使她得到了神位,可以守护湘村百年,可是这无限的寿命,她一个人待在洞穴里,有得多孤独呢?
江吟叹口气,走到一旁提溜起晕倒在地上的李澄策,看着时泽拉起燕漾,最后还是给禾枷兰明留了句话。
“不如回村里看看,洞穴里有什么好待的。”江吟说完,打量着李澄策,无奈道:“这孩子真晕了?这么不经吓。”
时泽检查了一下两个小崽子,看没什么大事,低声道:“走吧。”
那把镇在这儿的剑也被江吟唤走了,邪神已灭,洞神已亡,这一趟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江吟点了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道:“你得给我补两个核桃。”
刚刚那个还是从北琮山厨房偷的,被她捏碎了吃了,没得玩了。
时泽脸色一直很冷淡,似乎心情不太好,他嗯了一声,垂下眸子。
他还是很在意她被封印扰乱的经脉。
这两个人就这么一应一答地消失在了禾枷兰明的视线里,禾枷兰明迈步,想朝着洞穴而去,却停下了。
她想,我还有什么好回去的呢?
可是江吟的话反复在她耳边响起,跟魔怔了一样,禾枷兰明转过身,静静地看着那棵白杨树,最后沉默地朝着村庄内部走去。
那些被洞神操控的人早就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洞神一死,他们也算是解脱,就这么化为烟,散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禾枷兰明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就算没有神智,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至少他们还是存在的。
如果一直活在这种稀里糊涂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