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cItAS飞行任务三 – 任务日230
ARES 3 太阳日228
“马克。”
坐在工作凳上酣然入眠的马克猛地惊醒,抬起了头。他睡眼惺忪环视着居住舱内的景象,扫视着最近一轮收获过后刚刚补种的一排排土豆,掠过躺在各自铺位上熟睡中的小马与龙,最后是四下散落的电脑。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正处于睡梦之中……那究竟是谁在低语,呼叫他的姓名?
“马克。”
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厨房与实验台区域上方的任务时钟。现在是两点十三分。正是午夜。他为什么之前没去睡觉?又到底是谁……
“马克。”
这次喃喃低语一点点提高了音量,自他身后传来。他转身面朝三号气闸,看到的是……
……不。这不是真的。绝对不可能。
几乎与他现在的穿着一样衣衫褴褛的贝丝·约翰森正站在气闸内门旁边,一只手倚靠着金属门框。“马克,”她再次恳求着发出喃喃低语,双眼大张,脸上写满了他看不透的情绪。
马克·沃特尼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贝丝所在的hers还只不过沿那条古怪的返回轨道离开地球十几天左右而已。这一定是个梦。或者也有可能是个噩梦。莫非这是要重温一遍怪形么?
但是此情此景感觉起来并不像是梦境,而是再真实不过。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就在他面前,这是他超过七个月以来的头一次。而且他眼前的也不是什么陌生人:约翰森是他的机组同事,与他一起度过了四年,一同生活训练几乎形影不离,与他的亲近程度甚至胜过血亲。亲眼所见她就在此时此地,只在咫尺之外。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约翰森;尽管他昏昏欲睡的头脑中一切合理的逻辑都在极力阻止他的行动,比逻辑更加原始古老的本能却下了死命令。最终人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约翰森,”他倒抽一口凉气,弯下腰死死抱住面前身形略小的女性。她的反应也是搂住马克,拉着他的手臂支撑自己的身体。“贝丝……贝丝,我……”
“马——克,”约翰森的嗓音沙沙作响,紧紧贴住他的身体。
“我的天,我真的太想你了。”马克说着,“大家都在哪呢?老天,真的是难以置信……”言语已经不能为他表情达意了。他无法表达此时此刻他能够感受到多少的爱,从他肩头卸下的孤独重担又让他感到多么如释重负。
搂着约翰森肩膀的他从怀抱中努力往后靠,想要仔细看看她的眼睛。
他看到了一抹凝固的蓝色,没有瞳孔的眼睛在居住舱夜间昏暗的照明中发着微光。
约翰森开了口,发出的却是如盘蛇——不,是如毒蝎一般——的嘶叫。
马克·沃特尼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樱桃莓莓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许多有关她的组员身亡的噩梦——当然过程并不合乎逻辑,只是突然倒地,接着很快便停止了呼吸。她始终无力避免这一结局——这点显而易见,连个明显原因都看不出来就这么莫名其妙挂了,她自然是毫无办法。然而他们却只是一遍遍地在她面前死去,似乎是觉得这种折磨还不够深刻,想要反复强调他们即将死亡,而不知为何这些都是莓莓的错。
居住舱内灯光从夜间模式切换到白天的闪烁唤醒了她。她在自己的铺位上坐起身来,舔了舔牙又眨眨眼睛,试图把之前的噩梦图景从头脑中清除出去,让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死亡。是啊。难怪她会做这种梦。暮光闪闪总算把加德纳阿姨从休嘶顿请来解答问题了,而这位幻形灵医师的回答也十分直截了当。根据蜓蜓的症状来看,她现在已经进入了饥饿症晚期。任何有条件能够应对情况采取措施的幻形灵都不可能允许自己身处这样的处境,而且虫巢也不会放任某只幻形灵恶化到这种程度,早就应该采取行动了。阿姨只从她的老师那里听说过饥饿症的患者案例,所以她对此也只了解一点:躯干上的这种坑洞标志着病程来到了最后阶段。
也有其他言论认为加德纳阿姨作为一只幻形灵,可能是在撒谎。但是她哪来的动机?蜓蜓在茧茧的虫巢中名声响亮——她绝对算得上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而且莓莓自幻形灵太空计划最初草创时就认识了阿姨;幻形灵最开始对太空旅行的想法是一个接一个把自己以极高速度抛向空中,而他们最终选择的道路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如此,当时她是少数负责照料那些未来宇航员们断肢断翅以及其他一切可能损坏的身体部位的幻形灵之一。幻形灵医师不讲废话,稳重踏实,恪守自己的职责——他们从来不会谎报诊断结果。
(同时他们在临床工作时的作风甚至会让牦牛都觉得不适,当时茧茧在休嘶顿航天中心正式开张之后几乎是立刻就雇来了一批小马医师,这自然也属于原因之一。)
但是莓莓就是不愿意相信。蜓蜓是头一批加入太空项目的幻形灵。她当过飞行员、工程师、领导者、等等等等……对了,同时她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英雄,她的事迹还流传到了幻形灵之外。每次任务只要有她的参与,似乎她总是能找到她所谓的“挑衅死神马”的方法,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寻求刺激。而她却每次都能赌赢,不仅死里逃生还因此取得了无数成就。如果要说有某只马能够活着离开这颗可怕星球的话,莓莓打赌这个位子非蜓蜓莫属。
不过说实话,樱桃莓莓自言自语道,我们都知道她的状况很不好,在这种情况下你这么说到底是因为对蜓蜓有信心,还是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失去了一位机组同僚?
她只能兀自叹息。不仅是她很饿,她也清楚蜓蜓也是一样。
不知道她有没有挺过昨晚。
闭嘴,这种话别乱说。
二号气闸旁边堆着一小捆干草,原本打算作为昨天的晚餐。然而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吃东西。莓莓现在也并不特别想要,但是她的胃驱使着她寻找食物果腹。她从铺位上滑下四蹄着地,慢慢走向那堆干草。
她走到干草旁掏了两蹄子咀嚼起来,接着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泥地里四处散落着小马的太空服,背包组件被拆开裸露出内部安装的推进系统,还有各自的晶体电池。原本放在居住舱内二号气闸附近储藏处的五块大号魔能电池被拖出来扔到旁边,全部翻倒在地。甚至连那块损坏的电池也没能幸免,断裂的电极被重新连接了起来,上面还裹着一团……
……幻形灵黏液。
莓莓望向他们之前清理出的那片工作台——蜓蜓不见踪影。
莓莓又看了看地上的太空服——某件橘色的太空服也消失了。
而就在三号气闸旁边,马克毫无生气地瘫坐在地,背倚着气闸外框,除了胸腹随着自主呼吸轻微起伏之外纹丝不动,双目无神地望向虚无。在他身旁还安放着旅居者,面向气闸,圆形的光谱仪“鼻子”抵在门上。
零碎的线索飞快地拼接起来,逐渐展现出事件的原貌。
完蛋完蛋完蛋完蛋。
“更换舱外服!!!”她高声喊道,全然不顾大家被以往数百次演习中形成的条件反射突然惊醒,打着哼哼从床上艰难起身。她只是紧紧盯着马克对此的反应,然而他还是一动不动。她伸出蹄子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腿,“马克?”这次她的声音轻柔许多,“马克,还好吗?你还好吗,马克?”
“贝丝……”这个名字只是以惯性从他口中流出,听不出话语中存在任何的力量与语调。“约翰森……约翰森……”马克的目光缓缓地在莓莓周围打转——真的是在她周围打转,完全没有注意过她——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呆滞状态。
“卧槽?太空服都怎么了?”
“谁把推进器背包拆开了?”
“喂,蜓蜓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