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地上的脚印大而错杂,说明进入院子不止一个秦胡兵。
那个郡兵想带着稚童安然脱身,绝非易事。
既不见尸首,那就不是没生的可能。
晌午的阳光照在身上,谢蕴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左手腕处的血迹,提醒着她方才自己对柳氏的允诺。
……
沈俨从昏沉中醒来,除了干到冒烟的嗓子,疼痛再次席卷周身,特别是右肩的伤口,一直没愈合,血肉模糊,鼻息间的锈咸味挥之不去。
他身上本带着一小瓶止血药粉。
那是去岷县的前一夜,阿母特意塞在他包袱里的。
也是他阿母用草编了半个月被褥,换到钱向军中大夫的学徒买来的。
可现在,那小半瓶药粉被他用到了别处。
阿豚背后断箭虽被他处理了,也在箭伤处撒过药粉,将近一天一夜过去,还是失去意识,在他怀里发起高热。
平昌城是不能去的。
往西行,再遇胡兵的可能性极大。
何况,眼下的平昌县,只怕早就凶多吉少。
想寻个大夫为阿豚治伤退热,他必须尽快地赶回营陵。
外面天色渐暗,沈俨在掺着污泥的草垛里抱紧阿豚滚烫却瘦小的身子,他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躲避秦胡骑兵,那些骑兵游荡在平昌城周遭,犹如草原上的狼群,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或是截杀手无缚鸡之力的黔首,只为比一比谁的弯刀更为锋利。
他骑的那匹军马,早就不知所踪。
仅凭两条腿,再带个孩子,他只能等天黑。
天黑了——
那些秦胡兵才会消停。
一抹月影东升,沈俨也爬出草垛。
如今的他,无疑狼狈得紧。
身上都尉赏赐的皮甲已经破烂不堪,那顶圆顶赤帻,亦被追击的秦胡射落,面颊处的几道擦伤,与乱糟糟的发髻,倒形成一股诡异的和谐。
右肩受伤后,单靠左手,已抱不动阿豚。
沈俨果断扯下腰带,将阿豚绑在了自己的身后。
至于那柄复合弓,则被他握在手上。
他没忘记,这是谢蕴借给他的。
所以,他得带回营陵去。
就像他背上的阿豚,也是谢蕴所在意的。
当马蹄声踏破孤夜的沉静,从身后远远地传来,沈俨握紧了手中弯弓,不管是军中配备的环首刀,还是阿父给他的那柄匕首,均在与秦胡打斗中遗失,现在他可以用来弑敌的武器,唯有复合弓上的那根弦。
只是不等他将阿豚藏匿到枯草堆里,一道刺眼的亮光直直射来,让他除了用手臂挡眼,再也无瑕它顾。
然后,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沈俨?”
沈俨放下左手,看到的,便是一策马近前的少年郎!
哪怕谢蕴的身形映在强光之中,沈俨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谢蕴也注意到沈俨血淋淋的右肩头,还没来得及询问,这个素来少言寡语、小小年纪就当上都尉亲兵的十七岁少年,站在那里哭了出来。
谢蕴连忙滑下马:“是不是伤得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