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帅武飞羽单独带着龙清川,拜访隐藏在长安的一位故人。
在路途上,不良帅顺便抽空告知龙清川,杨府的杨厨子找到了,他脚下绑着石头沉到了龙首渠,身上还搜到了用油纸包裹着的遗书——大意内容是他做了对不起杨相公的事,没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上,故而自杀谢罪。
不良帅轻轻拍了拍龙清川的肩膀,诚心赞叹:“龙少侠,你的眼光果然很精准,背后之人的确是欲盖弥彰。经过我们不良人的鉴定,杨厨子是被人杀死后再沉尸。嗯,不过这事要保密,我们对外宣称是自杀而亡,以迷惑背后行凶的歹人。”
不良帅简要地给龙清川介绍了一些细节,而对于他即将要拜访的故人,不良帅却不厌其烦地连声赞叹,顺便给龙清川讲了十年前发生的一段故事。
不良帅拜访之人名叫孙筱羽,十年前是太医署的一名太医,据说他还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人。孙筱羽的医术极为高妙,百治百效,可算是华佗在世,就连最资深的吴太医有解不开的疑难杂症,也要亲自登门与他探讨二三。
不过可惜地是,孙筱羽后来被太医署以“喝酒误事”为由,将他关入刑部大牢。
实际上所有的太医心知肚明,这根本就是栽赃陷害的冤情。起因是当时的一位皇亲国戚,也就是如今的宰相杨国忠,召请孙太医到府里给儿子杨暄治病,但孙太医不愿巴结这些权贵,当众拒绝了杨国忠的召请,因此得罪了心胸狭隘的杨国忠。
这个杨国忠不学无术,利国利民的正事干不了几件,栽赃陷害却能信手拈来。很快,他的走狗汪太医指责孙筱羽当值期间喝醉,且没有及时响应杨贵妃的应诏,导致杨贵妃差点气绝身亡——实际上,孙筱羽虽然贪爱杯中之物,但他当值时根本没有饮酒,而杨贵妃也没有召唤过他,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这样,孙筱羽稀里糊涂地被打入大牢。
太医署的吴太医深知此中利害关系,他很欣赏孙筱羽超凡入圣的医术,便央求武飞羽在杨国忠前美言几句。武飞羽绞尽脑汁,送了几幅“笔墨纸砚”给杨国忠和一些官员,疏通关系后将此孙筱羽放出。
龙清川忍不住笑了,诧异地问:“世人皆知那杨国忠胸无点墨,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大帅竟然送他笔墨纸砚,这是不是太寒碜了吧,您唱的是哪一出戏啊?”
不良帅缓缓摇手,呵呵一乐:“当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所谓的笔墨纸砚,除了金箔纸之外,其余的都是金子所做。有些朝廷官员表面上比较清廉,不愿收受别人馈赠的钱财之物,因为这会影响他们在官场上的好官声。但笔墨纸砚可算是个例外,这是文人之间高尚纯洁的馈赠交流,是绝不会伤风败俗、有损风雅的。”
龙清川暗中苦笑,这不是一回事吗?难道将金子做成笔墨纸砚,它就不是金子了?
不良帅又苦口婆心地告诫龙清川:“这当中的学问可大着了,明年你走上仕途后可要留意这些。”
龙清川耸耸肩,摊开双手,说:“一切随缘!不过这官场的手段可真够复杂的。”尽管如此,龙清川心中还是蛮感激不良帅对他的推荐。
龙清川砸了咂舌头,想了片刻后,转而问道:“所以大帅是孙太医的救命恩人,也许他看在大帅的面子上,会出手相救如今的杨相公,不过——当初也是杨相公害他入狱得?“
不良帅苦笑地点点头:“哎,这杨相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了!不管怎样,杨相公对我有举荐之恩,我总要尽全力试试!”
孙筱羽被太医署罢黜后,他反倒觉得是一件幸事。失去了宫中的束缚,他随时随刻都能开怀畅饮,这长安城哪里有好酒,他便去哪里,兴致所致时,便无拘无束地游荡民间,随缘救治众生,顺眼的贫苦百姓分文不收,不顺眼的高官权贵则收斗金之资。
夜晚的平康坊,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之声不绝于耳。
不良帅带着龙清川,来回穿梭在平康坊北曲几家青楼,那些拉客的“仙女”们惴惴不安,不知这抓贼的不良帅为何在此巡游?要知道她们堂堂青楼之地,可不会害怕几个毛贼大盗——她们真正害怕的是男人死绝了!
青楼的老鸨们更是敢怒不敢言,她们每天期盼着更多的男人来此,当然这更多的男人中,断然不包括眼前的不良帅。
当不良帅直挺挺地站在青楼门口时,就跟贴在人家大门上的符箓“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一样,让前来寻欢的男人们退避三舍。老鸨们唯恐惹上长安城的这位煞星,个个皮笑肉不笑地伺候在他身边,心里都在暗暗诅咒这个男人,诅咒他下辈子变成青楼的妓女,天天被她们老鸨们呼来唤去、百般凌辱。
终于,不良帅在一间狭小、拥挤的阁间停下,里面一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正摇头晃脑低声吟道:“自饮长生酒,逍遥谁得知。”中年男子吟罢,端起面前的大酒碗,大口大口地啜上几口,嘴里大声直呼:“痛快,痛快啊,可惜没有懂我、知我的知己,这喝酒的意境少了一大半。”
龙清川偷偷瞄了几眼,屋内的装饰稍显简陋,只摆了一张还算宽阔的床、一张普通的四方桌、四把木制椅子,以及两盏昏暗的油灯。中年男子的桌前摆着两碟简单的菜肴,却横放着四个青花瓷酒壶,他身边还围坐着两个姿色已失,但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
不良帅缓缓走入屋内,弯腰施礼后,关切地问道:“孙兄,您是何等尊贵身份,在北曲如此破烂之地风花雪月,岂不扫了雅兴?”
平康坊的“北里”分为三曲,从北到南分别为北曲、中曲、南曲。其中北曲多半是沿着坊墙排列的小小馆子,接待的大多是下层平民走夫;而中曲和南曲档次规模较为高端,接待的主要是中下级官僚、文人墨客或商人。
中年男子抬头眯了一眼不良帅,鄙夷道:“破——有破的味道,你们这些上等人不会明白。”话不必多说,这人定然就是不良帅要找寻的孙太医。
龙清川暗中偷偷打量着孙太医,这孙太医是一身道人的装扮,他身材偏瘦,皮肤黝黑发亮,五官端正,眼角竟然还长出了阴骘纹。龙清川心中暗自纳闷,这医术精湛、宅心仁厚的孙太医,怎会流落到青楼烟花之地?
孙太医初次见龙清川,见他俊朗儒雅,一表人才,便拉长声调问不良帅:“你儿子啊——”然后他的双眼不停地在不良帅和龙清川之间游荡,最后开口笑道,“怎么跟你不大像啊?”
龙清川初始是怔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这孙太医定是风趣幽默之人,于是他也开口说道:“大帅心怀天下苍生,犹如诸佛菩萨呵护众生,视天下众生皆为其子。不管我们‘像‘还是‘不像’大帅,都会得到大帅平等的关爱,他对我们绝不会有分别之心。”
龙清川憋着一口气说完,浑身打了个抖擞,他使劲咽了几下口水,免得将晚上吃下的烤鸭吐出来。
孙太医先是看了龙清川一眼,然后疑惑地看着不良帅,缓缓而说:“可以啊,不良人出息了,呆头呆脑的都换成伶牙俐齿的了……嗯,也不错哦,至少审讯罪人时不会吃亏。”
不良帅微笑着看着孙太医,拱手介绍:“这位是龙清川龙少侠,蜀中人,赵蕤的弟子、李太白的师弟,他是大唐的良人,可不是不良人。”
孙太医又重新打量一遍龙清川,然后指着龙清川对不良帅说:“你是想栽培他,以后让他接你的不良帅吧?哎,这赵蕤的弟子——嗯,这年轻人头脑敏捷、聪明机智,只要心术不坏,我看行。”不良帅心中暗暗吃惊,这孙太医看似不问世事、游戏人间,谁料他的眼光却如此犀利,孙太医一眼窥破了他的小心思——他的确是有意栽培龙清川为接班人。
龙清川倒没多想孙太医之言,他上前对孙太医拱手施礼:“前辈,与其独自喝闷酒,还不如让我们陪您痛饮几杯,如何?”
孙太医呵呵一笑:“闷酒——有闷酒的滋味,兴庆宫的圣人可以尝遍天下美酒,可他却唯独尝不到这闷酒的滋味。”
龙清川仔细品味孙太医之言,隐隐觉得他心中的意境超过常人许多。
孙太医继续说:“不过你们要跟我喝酒,我可是求之不得,只是,得让有些心怀天下的人会账,哈哈……”
陪酒的两个妖娆女子颇有眼力,赶忙起身拉着他们坐下,龙清川还是第一次跟女子如此亲密接触,心里非常难为情,感觉浑身不是很自在。他重新搬了个椅子靠着孙太医坐下,而拉着不良帅的妖娆女子,被不良帅转脸狠狠瞪了一眼,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借着给他们拿酒杯的理由,知趣地躲开了。
孙太医将一切看在眼里,乐得哈哈大笑:“还心怀天下苍生,哎,哎,这最需要关心的苍生就在面前,你们怎么不去度化,反倒将她们赶走了?”
不良帅应付道:“孙兄,您说笑了!我武飞羽一生洁身自好,从不寻花问柳搞些伤风败俗之事。青楼这些烟花女子,哼,都是些见钱眼开、无耻下流之徒……”
孙太医赶紧打断:“嗨嗨,你以为她们都愿意在青楼卖笑啊,刚刚被你吓走的那位,十三岁就被亲身父亲卖到青楼,几十年来没日没夜地伺候这些男人,终了得了一身的脏病,下身疼痛难忍,几乎欲悬梁自尽……要不是凑巧被我碰上,用了点灵丹妙药,她们岂能苟延残喘至今?”
孙太医说了那妖娆女子的凄惨身世后,不良帅正襟危坐、沉默不语,也许天下可怜之人多如牛毛,他早就司空见惯了吧。龙清川又重新审视屋中的那些女子,她们个个垂头掉泪,神色戚戚,估计她们的遭遇大同小异。
尽管龙清川学识渊博、足智多谋,可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吧——可命运又是由谁来决定的了?
三人沉默了片刻,孙太医主动开口对不良帅说:“你啊,满口假仁假义,张口闭口为天下众生谋福利,可这十年来,你武飞羽每次央求我,不是替御史大夫、中郎将,就是兵部尚书,或者哪个皇亲国戚求情,你武飞羽扪心自问,你可曾为哪个平头百姓求过我?”
孙太医之言,犹如当头一棒,不良帅顿时哑口无言!事实的确如此,他武飞羽每一次找孙太医,都是央求他给朝廷的达官贵人治病。不良帅仔细回想了一遍,当真如孙太医所说,他从来没有为平民百姓求过孙太医——一次都没有!
不良帅尴尬地怔住了,他已不知如何开口,更何况这次是央求孙太医给杨国忠治病,在孙太医的眼里,这杨国忠就是天下第一等恶人。
“这一次又是替谁来求情啊?”见不良帅楞在原地不言不语,孙太医主动开口了,毕竟不良帅曾经救过他,孙太医打心眼里还是蛮感激不良帅的恩情。不良帅竟然没有发声,自顾自地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他的面色较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