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卖罢西瓜,种上秋庄稼,在庄外租了六亩地,盖了厂房,安了电,买来旋切机,雇了三十多名工人,收了一场子杨树,就等着开业了。
这日,大来到春光家,说办厂没有当官的扛着,是要受作践的!春光想:咱家没人在上头当官,儿子我又是个硬性子人,不会巴结人,上哪找官给咱扛呀?他搪塞说:“我找个当官的给咱扛着就是了!”大没再说啥,就走了!
这是一个好日子,春光的板材厂开业了。根旺烧罢纸,一个工人放罢炮,春光推上了电闸。一时间,电锯截树的“哗哗”声、大铲铲树皮的“嗤啦”声、往平斗三轮车上装树的“咣咚”声、旋切机旋切木头的“嚓嚓”声,响在工厂里……
春光穿着草绿色的裤、褂——他仍偏爱军装,找人做了身草绿色的衣服穿——敞着怀,露着白衬衫,外扎着腰,露着明晃晃的皮带卡,在腰里别着手机,背着手,站在旋切机旁边,笑容满面。他看会儿工作着的旋切机,便走到旋切机前面,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卷尺、量了一截木头的尺寸,又从兜里掏出来一张材积表,看了这截木头的立方数,在心里计算了买它的钱数。他又去到了自动裁板机后,数了这截木头所出的板数,又在心里计算了这些板能卖多少钱,不由得抿嘴笑起来。他感到这旋切机就是印钞机,那一张张白化化的板子就是一张张百元票子!
不久,春光生产的八百多梱板材便被买走了。买家交了押金,说有多少货,要多少货!春光打打算算,这车货赚了不少钱!他暗喜这厂办对了!
然而,春光高兴得太早了,接着,林业局、工商局、土管局、国税局、地税局、环保局、市场管理所的人便相继来了,说春光是无证办厂,勒令他停产,并要罚款!春光要他们给自己办证照。有的答应办。有的明说、有的暗示,向春光索要钱、酒、话费、羊腿。春光不熟其道,又是个硬性子人,没给他们。他们就不办证照。春光只得停产。春光掐指算,自己办这个小厂,得受七个部门的管辖。他觉得自己就像钻进了马蜂窝,将要被蜇死!他想关了厂,觉得本钱扎上了,关厂就亏大了!他后悔没听雪梅的话、又一次跳进了火坑!他气得想扇自己的脸!
这日,他坐在一根木头上,勾着头,哭丧着脸,想着这厂该咋弄。他忽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见在程庄驻村的副乡长郑光远过来了。这人大约四十多岁,高个子,漫长脸,仪表堂堂,穿身中山装。春光起身迎上去,带着愁容,问:“你咋恁稀罕呀?”郑光远说:“乡里鼓励农民办企业!我听说你办个厂,特来看看!”说着,环视厂里,问:“堆恁些木头,咋停工嘞?”春光苦笑着说:“办厂没手续,上头不让干!”郑光远笑笑,说:“那,咱就办手续呗!”春光说:“有些部门不给办,看样子——”郑光远深知其曲弯,怕春光说透了有损政府形象,忙打断了他的话,说:“明天,我陪你去办手续!”春光说中。二人在厂里转一圈。郑光远说些鼓励话,就走了。
春光送走了郑光远,觉得他和自己非亲非故,说陪自己去办手续、不过是随机应变说官话罢了。但春光也找不到官扛,也只能把一丝希望寄托在郑光远身上了。正好,大来了。春光又给大说了郑光远说的话。大说没有不图利给老百姓办事的官,要他给郑光远送礼。于是,次日,春光便骑着车,赶了个早集,买了几只老母鸡,用个化肥袋子装着,又买了两条好烟,在乡家属院找到了郑光远家,把鸡和烟送给了他。郑光远迟疑一下,笑笑,接了鸡、烟!春光想有希望了,便笑眯眯的骑着车回家了!
过两天,二人骑着自行车进了城。郑光远把他领到了一家宾馆里。春光在心里一“咯噔”,想:坏了,郑光远是要自己给他请客吃饭的!真个是无利不起早!看来,郑光远也不是个好官!郑光远看着他,微笑着说:“就在这里吃喝一顿吧!”春光满心不高兴,也只得窘笑着说:“咋不中耶!”
郑光远要了一桌酒席!他和土管局长关系好,便打电话叫来了他!那土管局长和工商局长好,又打电话叫来了工商局长……就这样,你给他打电话,他给你打电话,环保局长、国税局长、地税局长、林业局长都来了。众人入席,推杯换盏。席间,郑光远给众官介绍,说春光是他亲戚、办个板材厂,要大家关照办手续。几个局长都答应了!酒足饭饱后,众官便走了。春光去买单。收银员指着郑光远,说:“他点酒席时便买了单!”春光问花了多少钱。收银员说了。春光愣怔一阵子,便撵上了郑光远,把钱递给他,说:“不能花你的钱呀!”郑光远推着钱,说:“他们几个前几天喝了我的酒!今天是他们请客还礼的,花的是他们几个的钱!我顺便说说你的事!”说完,便出门骑着车走了。春光想:他们请客、你咋掏钱呀?他正疑惑,却见郑光远走远了,只得把钱装兜里,出门骑着车走了!
春光骑着车往家走,忽然觉得郑光远今天花的钱和自己送他鸡、烟的钱数差不多,顿时明白、人家是用这种方式还自己钱的!
春光顺利办了手续。
这日,春光正在厂里转,忽接到一个树贩子打来电话,说他拉的一小四轮木头被市场管理会的人截住了,要他交二百元的市场管理费——原来是为了让树贩子给自己送木头,春光说过话,树贩子在送木头的路上被罚款是他的——春光想:看来,哪个小鬼小判不得点香火就不中呀!自己就差没请“市管会”的领导,事就来了!他只得骑着车去到了那里,看着那两人,说:“俺又没在市场上交易,交啥市场管理费呀?”那两人说:“在我们境内买树就是交易,是交易就得交管理费,不交管理费车就不能走!”春光不交!这时候,那俩树贩子把春光拉到一边,说:“这些人都是街痞子,不交钱他们是不让在这一带买树的,也不让车从这里走!那样,谁还给你送木头呀?别让小钱坏了大生意!”春光只得忍着气,死活搞价,交了一百元钱,算是一年的市场管理费。那两人才放车走!
那俩人收了钱,打个白条,又逼着春光领着他们去到城里下了馆子。酒足饭饱后,那俩人又要去洗澡。春光知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还会想法为难树饭子,便又领着他们去了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