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夏粮征收工作开始了。乡党委召开了乡、村干部会,宣布哪个村委完不成任务、就撤哪个村支书的职。会后,政府的宣传车在各村跑,车上的大喇叭广播着交公粮的重要性,各村临街的墙上贴着红纸标语,纸上写着积极交售爱国粮之类的口号。村民们知历朝历代都得交皇粮,把麦子晒得一咬“咯嘣”响,扬净,装袋,等着交公粮。
刘书记召开了村、组干部会,说哪个村干部完不成所包组的“夏征”任务,就撤他的职。村里安了伙。乡粮所在一个村民组的大仓库里安了收粮点。仓库院里搭着大帆布篷,摆着桌子,放着磅。粮所雇了打工的人。
这夜,汪宏泰家,灯光明亮。汪宏泰、仨亲家、“大黑狗”坐在小板凳上,吸着烟,说着事。烟气缭绕在灯光里。
汪宏泰说:“前些天,咱的人抢了地,等于打了华印的脸,让上级知道他华印根本就没有本事当书记!这次交公粮,更是个关口。咱的人都不交粮,让华印完不成佂粮任务!”“大黑狗”说:“你当过书记,知道那后果!”汪宏泰说:“撤职!”二亲家皱眉“唏”一声,说:“咱敢抗皇粮吗?”三亲家说:“要抗也得有理由!”汪宏泰想想,说:“公粮里头既有皇粮,也有乡村提留粮!党中央一再强调不能在公粮里加提留粮。咱的人就以这理由不交公粮!”四亲家微笑着说:“还是你知道得多!”众人又说会儿闲话,那几个人便走了,回去给自己门里人说了不交粮的话!
这日开磅。早晨,村干部和粮所的人蹲在村委院里,吃着暄腾腾的白面馍、粉条炖猪肉菜。刘书记已在厨房吃完饭,正往广播室走。今天,他要在广大村民面前露面,所以很注重他书记的形象。他穿着短袖白布衫、米色裤;外扎腰;黑亮的皮带系在大粗腰上,锃亮的皮带扣贴在腼着的肚脐民服务”大字,鲜红鲜红的。黑帽带子从脸两边箍下来,带子头在颏下打个结,雪白的草帽映衬着他方正红润的脸,让人一看他就是个有福之人。他走进了广播室,在大喇叭上吆喝道:“今天开磅!村民们赶快来交粮……”声音响彻几个庄。
吃罢早饭,在村委门前的南北大道上,交粮的人拉架子车便像一溜水似地涌向交粮点,在磅前排成长队。村干部们隔不远站一个、隔不远站一个,维持着秩序。验质员用捅条“噗嗤噗嗤”地攮着麦袋子,许多村民紧张地看着验质员,麦子被检验合格的村民把麦袋子抱到磅板上,司磅员熟练地来回打着砣……
刘书记一边从队伍这头往那头走、一边微笑着和村民打招呼:“都来啦?”人们回应道:“可不哩,反正是也少不了交,早交早利亮!”刘书记说:“就是那!刚收粮时不捏个(挑剔),好交粮!”他走到队伍那头,又拐回来,交待验质员,说才开磅,别把质量把恁严,好吸引大家来交粮,又交待村干部们、见谁上磅抱不动麦袋子了、要搭把手;又和打工的打俚戏,说:“程庄有几千口人,粮所偏偏找你们挣钱!你们是排场人!我想干,就干不成!”那几个人说:“你生就是当官的,一天给八百元,你也不干这下力活!”刘书记“嘿嘿”笑。
过了几天,交粮的人就慢慢少了。刘书记每晚都在大喇叭上催:“现在,交粮的人少了,来了就交上!”可交粮者仍然是稀稀拉拉。刘书记又在大喇叭上吆喝:“再收几天,粮点就撤了!你们得走十几里去交粮!大热天,你们拉着装着千把斤粮食的架子车,蹬得腰酸腿疼,汗珠子摔地上’嗤啦’冒白烟!这能是小玩哩吗!不胜现在交!”可是,交粮的人却一个也不来了!粮所的人坐在板凳上,拉呱儿;打工的在大篷下打扑克;干部们站在路边,往南看看、往北看看,焦急万分!
刘书记见光说不奏效,就让干部去催粮。
高峰去到他包的组,正要进临街的头户刘魁家,刚好碰见刘魁走岀了大门口。高峰笑说:“你家的公粮还没交呀!”刘魁问:“得交多少斤呀?”高峰说交粮通知单上写的有斤数。刘魁说:“写是写,可没写皇粮斤数!”高峰说那上面的数就是皇粮斤数!刘魁说:“不是的!”高峰说:“咋不是呀?历年来就是那样写的!”刘魁说那里面有乡、村提留粮斤数!高峰说:“就算有,也得交!”刘魁说:“我不交!”高峰问为啥!刘魁说了党中央不让加提留的话后,又说:“你把正儿八经的皇粮斤数说出来,我交皇粮!”高峰听他能把死蛤蟆说出来尿了,也和他说不出里表来,就吓唬他,说:“村委有规定,晚交者受罚!”刘魁说:“随便!”
这时候,门里人要下地干活,都走出大门,过来了,围着高峰,七嘴八舌。有的说滥加提留是苛捐杂税、坚决不交!有的说上头的经是好的,都被漉漉的,花的都是老百姓的钱……高峰无奈,只得走了。
关仁去到了他包的组,碰见汪宏泰的三亲家挑着尿罐子要去地里倒尿,问他咋不交粮!三亲家甩一句“没空交”,就走了。关仁又去了几家,有的锁着门,有的看见了他,“咣”地关上了门。他包俩庄,又去到一个庄,路过一家门口,进去见是汪宏泰四亲家两口子抬着个大筛子、在筛麦子,以为他们是筛公粮的,便笑着说:“不用筛就交上了!”男的笑说:“筛净更好交!”关仁说:“赶快去吧,去了就上磅!”女的说:“马上去!”关仁就走了。男的朝地上啐一口,道:“交个球!”原来他们是在筛磨面的粮!
程旋去到“大黑狗”家。“大黑狗”在出粪池子。二人打罢招呼。“大黑狗”跳上来。程旋递上烟,又给他点着了火,也吸一根烟。二人蹲在一棵树下,吸着烟。程旋笑不唧唧地说:“你真是个排场人,那天,在华印家大门口,那些人都看着你的眼色行事!”“大黑狗”“嘿嘿”笑。程旋又看着“大黑狗”撂上来的粪,说:“你这粪,黑黢黢的,最少也得沤半年!”“大黑狗”说:“我打算把它上到西坡胶泥地里。”程旋一喜,说:“那中!薄地见不得一点粪,见了,庄稼即弯(马上)就有显印儿!”他这呀那呀地绕半天弯,才装着闲聊的样子笑着轻声问:“你的公粮还没交吧?”“大黑狗”说:“我交个球!”又说了那番有提留的话。程旋把烟捂在嘴角里,笑着淡淡地说:“不交会中吗?”“大黑狗”说:“我就不交!”程旋“嘿嘿”笑着说:“那中呀!你再想想吧!”说罢,就走了,又去了几家,听他们都说不交,就回去了。
众干部回到交粮点,把情况汇报给刘书记。刘书记当即去到广播室,在大喇叭上吆喝起来:“有些人,能哩不轻,把公粮说成是苛捐杂税!这不是诬蔑政府吗?你们光想赖点子,咋不向积极交粮的村民学习呀?”接着,表扬了前十名交公粮的人。
他讲完话,回到交粮点,仍不见交粮人,心里气,却笑着对干部们说:“人们马上就会来交粮的!他们听到广播,不得晒晒粮,扬干净,再来吗?”说罢,坐在板凳上,笑着和粮所的人喷着诓,却不时地往大路南北方向瞟,盼望着有人来交粮,到日落,也没盼来一个交粮人。大家只得回村里,喝汤去了。
这夜,汪宏泰在家略置酒席,打手机电话喊来“大黑狗”。酒至半酣,二人端着酒杯,“咣”地一碰,都举到面前。汪宏泰问:“没人到你家催粮吗?”“大黑狗”说:“程旋去嘞!要不是听他说话轻声细语的,我非打他个驴熊一顿不可!”汪宏泰“嘿嘿”笑毕说:“你没听到刘华印在大喇叭上吆喝吗?他说咱们没交粮的人’能’!’能’是啥?咱老百姓骂人时经常说’就你能得听到水响入地三尺’!只有老鳖才会那样!他这不是骂咱是老鳖吗?”说着,把酒杯往小桌上一蹾,使酒溅出来。“大黑狗”一扬脖,喝干了酒,也把杯往桌子上一礅,说:“咋没听到耶?我听着耳朵眼子疼,当时就想去到广播室,把麦克风夺过来、砸他个驴熊脸上!”汪宏泰把脸一沉,说:“那是傻瓜干的事!”“大黑狗”威凛凛地一抖衣襟,说:“他咬不了我的鸡巴!”汪宏泰说:“咱想个不显山露水的办法、治治他、多得劲呀!”“大黑狗”伸着头,问啥办法!汪宏泰说:“他不是在大喇叭上表扬了十个交粮的积极分子吗?咱枪打出头鸟,让他们知道谁听华印的话、交粮积极、谁得倒霉!这样,没交粮的人就不敢交粮嘞!华印就完不成’夏征’任务,上级就会撤他的职!这是对华印最狠的打击!”“大黑狗”说:“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啥办法!”汪宏泰给他戴高帽子,说:“你恁聪明,能想不出来个办法呀?”“大黑狗”想会儿,说:“中!”二人又喝会儿酒,“大黑狗”就走了,到当街,听到路边坑里的小蛤蟆“嗯啊嗯啊”乱叫,忽被一个砖头蛋绊得直趔趄,拾起砖头蛋,砸坑里!小蛤蟆立马不叫了!他走不远,小蛤蟆又“嗯啊嗯啊”叫起来!
次日,“大黑狗”一一找到汪宏泰的仨亲家,让他们分别偷领着自己去到西场面,认了交公粮积极的那十个人家的麦秸垛。半夜时,他从程庄西头场面起,一直到刘庄西场面,把那十家的麦秸垛都点着了火!一时间,只见几个庄西头烈火腾腾、燃红了天!“噢噢”的救火声响连天!老百姓都知道是咋回事,人人惊慌,个个自危!
天亮,那十家掌柜的去到刘书记家,说了麦秸垛被烧的事。刘书记答应他们损失由村委赔偿。那十个人都说就得那样做,不然,谁还敢积极跟着支部走呀!
刘书记送走了那十个人,回屋坐在凳子上,细思那事,知那火肯定是汪宏泰怂恿人点的,他不惜用犯法的手段,也要让自己完不成“夏征”任务,从而把自己搞下台!
他稍想,便撇着嘴角“哼”一声,想:就这样办!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