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

血早已沾满全身，手上滑腻腻的，以至于挥剑时，不得不紧紧攥住，捅进体内，再拔出时，需要靠脚帮忙。

任陌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脚下踩着的早已不是地面，而是尸山尸海，体内灵气早已用完了，长矛在穿透敌人一百八十次后，终于卡在一个脑满肠肥家伙的腹腔里，拔了几次没拔出来，索性放弃了。

抬头四顾，周围鬼族战甲越来越少，吊桥处的修罗兵仍源源不断地涌过来，仿佛无尽的梦魇。

“狼五。”任陌大喊。

“到。”身侧修罗堆中，杀出狼五的身影，他佝偻着，左臂已不知所踪，浑身上下俱是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气喘吁吁赶过来。

“我们还有多少人？”任陌问。

狼五一跃而起，攀上身侧旗杆，手搭凉台举目一望，颤道：“大约……大约还有三千人。”

任陌一个踉跄，双手扶剑道：“想我陌家军八万人，竟然只剩三千了？”

狼五悲痛的点点头：“没办法，修罗的人……将军小心，列阵，保护将军。”

说到后半句时，狼五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他从战旗一跃而下，附近的亲兵也赶过来，他们面冲任陌，搭成人墙。

“嗖嗖嗖”破空声络绎不绝传来，任陌从他们的表情中能看出谁又中了毒箭，所有亲兵无一后退，他们硬扛着，让所有箭矢插满自己后背。

“轰~”人墙倒塌，这十多位亲兵全部阵亡，这已经是他们第十九次如此护卫了，手中的盾牌早已被爆裂箭射穿，不堪重负。

任陌泪流满面的看着地上的面孔，扔掉手中的长剑，拿起他们的，重新拼杀起来，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多杀几个修罗兵为他们报仇。

吠鬼没想到轮回城是这么难啃的一块骨头，他挥舞着翅膀气急败坏的指挥修罗兵们进攻，自己也不闲着，冲入鬼族士兵人群中，张开双翼，翼沿生出利刃，一个来回，七八十号鬼兵便被斩为两段。场上的血腥气已浓郁到极致，刚刚死亡的士兵流淌着充满热气的血，空气里弥漫一股暖烘烘的臭味，碎骨头胡乱飞着，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不曾停手。

九头千眼的质歹看到了什么，他凑到非天面前说：“主宰，地母江沿岸的鬼兵正向此处集结。”

非天顺着质歹所指的方向，极目远望，挥挥手说：“你带十五万修罗兵，前去阻击，不能让其靠近。”

“领命。”质歹晃动着山一般的身躯，带着后排部队离去。

非天看着眼前不断厮杀的众人，他张开双臂，嗅着战场上的修罗之气，厮杀吧，只有以生命做赌注，才能决出真正的强者。他大手一挥，一片红云落地，蓦然爆开，变成一团雾气，修罗兵们呼入后，全体暴怒，双目通红，极为亢奋地向前拼杀起来，将鬼兵们逼回通往轮回城悬崖的入口。

“将军，敌人攻势突然大增，我们怕是守不住了。”狼五喊道。

任陌一看，发狂的修罗兵们使劲向前挤压着，在这里对方人多的优势得以充分发挥，不如先行后撤，转入巷战，当即下令：“所有人，撤退，入巷。”

鬼兵们且战且退，自上崖小路上缓缓后退，行至第一个转弯处时，猪六突然道：“将军，我想起来了，下一个转弯处有之前炸山开路用的火雷，还剩百余斤，等会我拖住他们，你们快走，待你们走后，我引燃这火雷，与这帮修罗同归于尽。”

任陌坚决道：“不行，我不许你这么做，这是军令。”

猪六哈哈一笑道：“这帮修罗们，在我们土地上无恶不作，我实在忍不了了，平日里，你们总说我是胆小鬼，今天就让我也胆大一回，将军，你的军令，今天我就不守啦，告诉我娘，来生做鬼，我还孝敬她。”说完，猪六反向迎着修罗兵冲过去，挥舞着手中双刀。

“猪六，你给我回来。”任陌激动的大喊，被狼五紧紧拦住，不让他过去。

任陌热泪盈眶，深知此时不是用情之际，噙着热泪大吼一声：“撤。”遂带众人离开。

走了百余步后，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娘。”接着，轰隆隆的爆炸声，没人回头，大家无声地流泪，继续向前。

回到城中，任陌组织剩下的士兵们埋伏在入口处的巷子中，伏击来敌。

众人刚刚藏好，就听一阵地震声传来，声势浩大，任陌探头一看，这修罗不知从何处找来一群乌魔牛做入城先锋，它们个个身高三米，长四米，浑身泛着黑光，猩红的眸子圆睁着，鼻间有一根半米长的角，此时牛群已经发狂，怒吼着向轮回城内冲来。

“不好，若是让它们冲进城内，怕是要伤亡许多无辜百姓。”任陌一砸大腿，忍泪喊道：“所有人，骑兵防御阵。”

士兵们一愣，往日骑兵防御阵，第一排是手持重盾的装甲兵，如今大家的盾早被炸烂了，装甲兵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找到答案，大家手拉着手，谁也没说话，默默站到前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防御阵形，长矛兵们眼含热泪，毫无惧色地站到其后。

任陌知道自己是在下达让士兵们赴死的命令，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身后的房屋中躲避的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高举手中长剑，大喊：“交叉列阵。”

第三排又站上一排手无重盾的装甲兵们，前后站了六组，抵御乌魔牛的冲击。

奔雷般的震颤越来越近，装甲兵们感觉都能听到它们的喘息声，乌魔牛们怒吼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五十米，十米，五米。

第一排士兵们攥紧彼此的手，大喝三声：“御、御、御。”，挺直身板。

长矛手们精力高度集中，争取一击正中乌魔牛颈部，一枪毙命。

“轰”的一声，接触的一瞬间，装甲兵们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挑到上天，有几个还被乌魔牛捅穿了身子，挂在它鼻间的长角上，来回甩弄，惨叫连连。

长矛手们把手中长矛掷出，几头乌魔牛当场毙命，被后面的牛群当成铺路石践踏，更多的还是背上或头上中矛，反倒更激起它们的斗志，将长矛兵也击飞出去。

“轰、轰、轰、轰”，乌魔牛一连突破四道人墙，到第五道人墙时才冲势稍缓，被装甲兵们按住头颅，交由长矛兵刺死。

任陌弯曲左手，右手长剑在袖间一抹血迹，盯着入口前方，经乌魔牛一冲击，他的士兵又折损一千，如今仅剩不到两千人了。

修罗兵们咆哮着冲进城来，此时再下任何军令，都没有意义，任陌举起长剑大喊一声：“杀！”，率先冲了过去，鼓舞士兵们奋勇杀敌。

一个时辰后，周围的巷子一片狼藉，数不清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血在巷子小路间流成一条条小溪，残余的鬼族士兵们守护在任陌周围，不少人手中已没有了刀，只拿着三两块城砖，或者五六片瓦砾作为武器，刀早被砍得卷了刃，不能用了。

修罗兵们暂时退却，酝酿下一波攻势，这是暴风雨前难得的宁静。

任陌看看身边的士卒们，个个都满脸焦黑，不少都挂了彩，他指着其中一个士兵说：“张武，你小子最近可又长胖了。”

角落里的小胖子激动地说：“将军，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任陌拽拽身上的盔甲道：“废话，陌家军里的人，有哪一个我不认得。从你们亲人把你们送进军营，鬼王把你们交给我的那一刻开始，你们每个人都是我任陌过命的兄弟。”

众士卒啜泣起来。

任陌笑一声道：“常仲、顾大、何岩、孟了、伍启、田青……你们一个个我都认识。”

“多谢，多谢将军记得我等名号，我等死而无憾。”顾大嚎啕大哭起来，士卒们也纷纷哭喊。

“哭个屁。”任陌此时也再不顾及自己的将军之姿，“狼五，咱们还剩多少人？”

“回将军，狼五副官已经战死了。”何岩垂泪道。

“死了？”任陌一侧头，“我还没死，你个副官怎么就先死了。”

“将军，我们现在还剩下十个人了。”伍启禀报。

任陌踉跄起身道：“我们一起去守住轮回宫，不能让这些修罗进去。”

一行人趁修罗进攻前夕，撤到轮回宫外，这里是六道轮回之处，也是七界众生往生之所，众人刚刚站定，就听到喊杀声冲了过来，修罗大部队来了。

十人挺身而立，毫无惧色，任陌开口道：“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们的将军，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陌大哥吧，从小到大一直我一直都是被照顾的弟弟，今天我也想体会一下当大哥的感觉。”

“哈哈哈。”众人哄笑。

“陌大哥。”

“陌大哥。”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起。

任陌连声答应后，仰天长啸，顿觉胸中无比舒畅，面对黑压压的修罗部队，他放声唱到：“我来自兴鬼城 粒粒满仓，我来自佑鬼城 战甲铿锵。”

其余九人也跟着一起唱起来：“我来自轮回城 七界故乡。我来自安鬼城 教化万方。”

修罗士兵越来越近，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众人举起手中兵刃，齐唱：“我来自鬼都 熔岩惶惶，鬼族的汉子 誓死不降。”

刀刃入体的劈砍声呼应着歌声：“若是我今天就要阵亡 魂归那阿俏的闺房一望。”

那飞起的头颅，仍唱出最后一句：“若是我今天必将阵亡，守卫我鬼界寸土寸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