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金秋十月。南方乡野大地,金黄稻浪滚滚,丰收的季节到来了。
某古村落里,午后,某处菜园边,莲花池塘里,尧慕妃和老公宋汉和正在浅水池塘里勤奋地挖莲藕、抓草虾。夫妻俩一边忙碌,一边说着话:
“他们今天回来,你可别再说他了,男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哟,都还没领证,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你胆子肥了啊?”
“哎呀,你都同意了,领证迟早的事啦……老婆仔啦,我也是实事求是地说嘛,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他也是三十几岁了的人,也是在外头当大老板的人,你啊,嘴里多积德,多顾及一下我们男人的面子,也有利于社会和谐嘛……”
“面子、面子能有什么用,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这次要不是城城命大,你就没女儿了!人这一辈子,简单朴素、平平安安才是最幸福的,仙姑嫲说了,他们两八字不合,属相不合,你就算算,他们就处了这短短几年,城城出事过几次,还有他自己,不也差不多摔没命,这一个一个的,才三十出头,身体就受过这么多伤,以后还怎么——”
“你少咒他们!你多盼着点他们好吧!你换个角度想,每次遇险,他们都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经历这么多难,说明他们福气在后头呢!你头发长,见识也要长点,少去听些迷信封建的东西。”
“宋汉和,我发现你是越老越不上进!我信的东西那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精华,八卦,周易,相术,掌纹,八字,属相,几千年的宝贝,你居然说是封建迷信?咋啦,信YS的就高大上?我信算命的就封建糟粕?这又是什么道理?你给我讲讲!”
“哎呀,你声音小一点,我虾子都跑了!”
“宋汉和!你少转移话题,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开始嫌我老了?!村里新调来的妇女主任曹娟娟,天天穿条花裙子的,听说是你那初中同学?听说她前几年跟她老公离婚了?听说她儿子儿媳都支持她再找一个?听说她在找人要你的微信?听说——”
“听说、听说、你到底哪里来那么多听说的?!老天爷啊,几十年没联络了的,我还能跟她有麻吉不三不四的瓜葛?我同你,我们两个老夫老妻多少年了,老爹老奶都当了两年了,就算是看到漂亮的年轻的,我一个糟老头子的,还能有毛马鸡想法?老婆、女王、太后,你可别天天瞎想些不三不四……家庭和睦第一,安安乐乐地过日子才是最幸福,这都是你说的,系么,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囊波湾,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一年,两年,三年……一百年都是这样,你说——”
“你少跟我长篇大论油腔滑调!你今天不把你和曹娟娟的过往坦白交代清楚,你今天晚上就在这池塘里跟这些虾子过吧!”
“老天啊……”
宋汉和两腿陷在淤泥里,两手抓着一把活蹦乱跳的虾子,一脸委屈和无奈地看着举着两根大泥藕张牙舞爪的尧慕妃。
他本来开口,就只想简单地劝劝她,让她别总是每次都给唐东泽脸色看,谁知引火烧身,自顾不暇,唉,更年期的女人啊,真是难搞哦……
村子里,某三层小洋房的阁楼露台,与不远处池塘里的水深火热不同,这里别样的温情。
秋日暖阳之下,身上盖着小毯子的宋倾城,戴着遮阳帽和墨镜,晒着太阳,半躺在舒服的摇摇椅上捧着一本书——《人类群星闪耀时》,悠哉悠哉地翻阅着。
唐东泽端着刚洗好的水果和坚果,拎着一把小竹椅来到她身旁坐下,看到盖在她身上的小毯子滑下一大片,弯腰拾起给她轻轻盖好,慈祥老父憨笑着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圆圆小腹。他们的孩子,这两个月,长得很快,也很健康。
前天在SZ出院时,医生说,保守治疗,恢复得慢,要多卧床休息,少吹风受凉,少劳心费神,任何事情也不及照顾好身体,努力恢复健康,几个月后分娩时才能大概率的母子平安,当初在那种情形下还能保住一身三命,是个奇迹,这是上天的恩赐,一定要好好珍惜。医生的话,他牢记于心。
他将一颗葡萄剥了皮,送到她嘴边,她小嘴一张一合,尽情地享受来自爱人的宠溺投喂。
“谢谢小唐爸爸。”
宋倾城吃着葡萄,微微歪着头,朝唐东泽嫣然一笑。
她将书本合上,把墨镜推到脑门上,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明亮清澈,笑颜如花,精神状态犹如十八岁少女。但瘦削苍白的脸颊和皮包骨的纤细手指,显示着她身体在这段时间遭遇了不少罪。原本在xZ呆了一年练出来的健美身材和肤色,轻而易举地就被两个月前的意外之灾打成了病娇美人。
纵然人类文明发展至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然山崩地裂来临之际,人类之力仍如远古时代那般脆弱,分分钟被绝对的自然之力秒杀。
这段时间,自从清醒后,她脾气阴晴不定,智商忽上忽下。受伤后的身体疼痛和肚子的变化对她的情绪影响很大,大得她都感觉不像她自己了。有时看着唐东泽,她时不时就会使点小性子,发点小脾气,每每在镜子前瞧见自己病恹恹的憔悴模样,她便眼泪汪汪地想哭。不仅如此,她脑子也变笨了,有时看个新闻播报的案件,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案件触犯了哪些法律法规。一孕傻三年在她身上完全地印证了,每每一想到自己变蠢了,她又开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整个人变得十分敏感脆弱。
两个月前,她在山崩地裂危急情形下毫不犹豫地护住三个小学生的勇敢和果决,在手术台上拒绝医生给她注射全麻时和保住肚子宝宝时的超然狠劲和极端理智,在危险期度过后,她现在身上全然找不到了。她无比地怀念此前那个,轻盈、机敏、自由、健康、阳光、坚强的自己。
所以,三天前,不管唐东泽怎么劝说,她都执意要出院,要回老家,要住村里,要看野山,要去田园里蹦跶,要回到她自小熟悉自在的舒适安逸环境里,好去寻回那个原本的自我。在幽密森林下的国道上,蜿蜿蜒蜒柳暗花明之后,看到风景宜人的古朴村落,她感觉自己飘散在外的另一个灵魂又回归了。
“这书讲什么?”
唐东泽将宋倾城手里的书拿了过来,随意翻了翻,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眼花缭乱。两个月前从xZ回来至今,他都还没翻过一页书,有时候会感觉脑袋空空如文盲。这两个月里,他每天的时间有二分之一是去医院陪护她,剩下二分之一就交给了工作和睡觉,精神时常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白发多了几缕,俊帅的脸孔也沧桑不少。
幸而,他公司的管理团队和员工都争气,很是理解和支持老板,新一轮融资几亿美元后,研发和业绩也紧步跟上,他在工作上操心的事情少了许多,整体精神状态松弛了不少。
但最大的幸福,仍然是,他能每天看到宋倾城,看到他所爱的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在一天天地恢复健康,在一天天地长大。他每每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生动的面孔,听她嬉笑怒骂,他总是会傻傻地笑看着她,心想世间万物轮回,因果公正,上半生虽让他幼失父母孤困于心,却也给他派了个命硬之人,明媚地伴佑他后半生。雪域高原的虔诚祈祷,终究是被听到了。
“讲十几个顶级人类的故事。”
宋倾城把一颗野生小樱桃咬碎,酸涩微甜的汁水,让她顿时神清气爽。
“哦?怎么个顶级法?”
唐东泽嘴角上扬,望着她被樱桃汁浸润的粉嫩双唇,忍不住凑过去,宠溺地亲了一口,眉头微皱,嗯,这樱桃果然有点酸。
“嗯……比如有个人,”
宋倾城把他胳膊拉了过来当成枕头,让自己脑袋舒服地枕在上面,开始发表她的演讲:“这个人呢,虽然只有一米六,虽然出身在一座海岛上,但他却创立了法兰西第一帝国,还创立了大陆法系,嗯,还制定了举世闻名的法国民法典……嗯,虽然,最后,由于一个唯唯诺诺的手下,耽误了一分钟,改变了他本该辉煌的人生结局,从此那场倒霉的遭遇成了失败的代名词。但总的来讲,他这一生,在人类文明短暂几千年的岁月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极品……还有一个极品,这作者文学素养很高,我给你读读他写这个极品的遣词造句,你评评是不是极品。”
说着她把书从他手里拿过来,翻到某页,声情并茂地朗读了起来:
“同一切具有魔鬼气质的人一样,他顺从了自己的激情,从此,快乐与痛苦之间碰撞出的火花不再使他感到满足;为了奔向至高、至乐、至纯、至强的新生境界,他还要忍受更深的煎熬;在渴望的激情之中,他逐渐把自己追求健康的强烈意志与健康本身混淆了,把自己的狂热当成了活力,把跌跌撞撞走向衰弱的艰难步履看作充满了力量。健康!健康!自我陶醉的人往往会高高地擎起这个字眼,将它像一面旗帜展开在空中:它应该成为世界的意义所在,在生活的目标和一切事物的尺度中,唯有它是衡量一切价值的标尺;他在黑暗中摸索了几十年,从一个苦难走向另一个苦难;而现在,他唱着并且沉醉于生命力的赞歌、统治一切强力的赞歌,他舞动起权力意志和生命意志的大旗,带着燃烧的色彩,走向坚韧,走向残酷。当他精神抖擞地走在新人类的前面时,却全然不知,那鼓舞着他高擎旗帜的力量,也正是那即将向他射出致命一箭的力量……咳、咳……”
读完一大段后,她咳嗽起来,喉咙里的液体仍然混杂着熟悉的微微猩甜味,她接过唐东泽递过来的温水,慢慢地吞咽了下去。她脸色涨红,仰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牛b吧?”
“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