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大地复苏。
经过五年牢狱之苦的金大浪因母亲病危提前假释,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乡。
人常说“人身似铁,官法如炉”,金大浪充分领教了一个囚犯在狱中经受的熔炼,更加体会到自由的可贵。他庆幸自己没赶上“严打”,侥幸保住自己一条小命,更加庆幸自己碰到一位本族劳教队长,格外施恩分配他管理伙食,可以自由出入。他曾经两次揭发同室难友的不轨行为而获得减刑,母亲张桂芬病危,由本族那位队长报批,获得提前假释。在金大浪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凭自己的才智,岂能久居人后?
金大浪一下车,直奔母亲病榻,望着母亲那羸弱的病容,失声痛哭:“娘啊!您可不能扔下俺们不管啊!儿子不孝,让您操碎了心了,您再好好活几年,让俺弟兄们加倍孝敬您的养育之恩,也不枉您生俺养俺一场!”
张桂芬颤抖着双手,抚摸着金大浪的头,哽咽着说:“儿啊,娘不盼什么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只要你们活得有志气,挺起腰来做人,娘纵然死了,也会闭上眼睛的!”
金不换调了两块豆腐,切了一盘凉肉,沽了一斤烧酒,算是为儿子接风洗尘了。三杯酒下肚,金二浪肚里藏不住事儿,借酒吐真言,把嫂子在家发生的那些事儿,露七露八地吐露出来。金不换骂二儿子是个“祸事由子”、“屁股松嗨嗨的啥屁都放”,金二浪骂他爹是“老糊涂,老混蛋”,金大浪把满杯酒一口干了,把刚点燃的一支香烟攥在手心里,火红的烟头儿在手心里冒出一股焦臭味儿,他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把攥在手心里的那支烟揉搓成碎末儿,噗一口吹散。平静地说:“二弟,啥也别说了。哥心中有数哩。万事孝为先,啥事都能往后搁一搁,等咱娘好了,或者老了,把后事安顿妥了,俺自有主张。等着吧,总有那么一天…..”
金大浪何等聪明,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他必须装孙子,必须忍辱负重、耐心等待,在人前做出个洗心革面的样子来,只有让人们忘却他的过去,才能拓展自己的未来。为了达到目的,必须付出代价,仇月鲜在他心中,只不过是个向上攀登的梯子。“娘的,乌龟王八蛋,有钱是好汉!”
为了心爱的女儿,仇月鲜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由心惊肉跳变得无动于衷,她多么希望金大浪永远别回来,可金大浪却健健康康地站在她的面前。
仇月鲜给他添了个女儿,他清楚那不是自己的种。但他不发火,不生气,反而抱起怯生生的元月亲了又亲,嘴里喃喃着:“乖乖,来,叫爹,叫爹啊!”
小元月扭动着身体躲避着金大浪那扎人的胡茬子,求助似的喊着“娘,娘!”金大浪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病危的娘,还是怜悯这个无辜的孩子,还是想起自己所受的牢狱之苦,居然掉下几滴眼泪来。眼泪掉进元月的小嘴里,元月咂巴着嘴叫“苦,苦!”金大浪把孩子放下来,悲哀地说:“苦啊,真苦啊!”小元月马上钻进娘怀里。金大浪叹着气说:“月鲜,你知道吗?这爹多娘少的孩子就是聪明!”仇月鲜一哆嗦,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金大浪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仇月鲜,仇月鲜像只待宰的羔羊,一动不动地等待着金大浪的发难。
在金大浪眼里,仇月鲜仍然像一朵美丽的鲜花。是自己不慎把这朵鲜花丢弃了,让别人捡到了把玩了一阵子,种出另一朵好看的小花。这能怪谁呢?现在俺“胡汉三”回来了,鲜花仍归俺所有,虽然有点酸溜溜的,但想想自己过去从别人手里抢过多少这样的鲜花,也就不再去计较了。一报还一报,天理还算公道。何况按照自己的筹划,仇月鲜在自己今后的前进道路上还有大用哩!他亲昵地摸了摸仇月鲜的乳房,呵呵笑着说:“奶饱孩子睡吧!”
是晚,金大浪把仇月鲜拽过去,疯狂地搂她,抱她,压她,仇月鲜流着眼泪承受着,承受着。她也尝到了金大浪落下来的泪水的苦涩滋味。
善良的仇月鲜仿佛品味出当年与这个男人情意缠绵、地老天荒的那种滋味来。柔情似水地说:“大浪,从今往后咱就安安稳稳地过光景吧!”
“俺金大浪是啥性格你应该清楚,俺不会窝窝囊囊过一辈子,俺会重整旗鼓,夺回失去的一切!欠俺的,俺欠的,一定要笔笔算清!月鲜,俺若遇到迈不过的坎儿,还得你舍身相助哩!”
“俺是你老婆,俺不帮你谁帮你?”
村里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们失望了。金大浪像变了个人似的,待人温和、谦恭、彬彬有礼,人们评论说:“这看守所还真是个大熔炉,一块废铁居然能炼成金子!”
可现实是残酷无情的,尽管金大浪改头换面,装出一副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三孙子样儿来,但还是很难被人们接受、信任,人们向他投来的目光是斜的,脸色是死板的,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把他与外界分隔开。他为此而沮丧,为此而恼火。一回到家,那张脸就像多变的天气,忽阴忽晴、忽冷忽热,喜怒无常,有时狂笑不止,有时咬牙切齿,一惊一乍,让仇月鲜浑身起鸡皮疙瘩,整天生活在恐怖之中。
有一次,金大浪把元月高高举过头顶,孩子笑得咯咯的,他却厉声对仇月鲜说:“仇月鲜,你看着,俺只要一使劲儿,啪叽,孩子就摔成肉饼饼了!”吓得仇月鲜一哆嗦,把手里的花瓷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金大浪哈哈大笑着说:“听,哗啦!多刺激的声音啊!”
仇月鲜急忙把孩子抢过来,哀求道:“大浪,啥事俺都依你,就是不能伤害这不懂事的孩子!”
金大浪说:“看把你着急的!好歹她得叫俺爹哩!等这小东西长大了一总也是个能勾男人魂的骚货,俺还指望着她给俺赚大钱哩!”
又一次,金大浪手里拿着杀猪刀子把玩,嘴里不停地夸赞:“好快的刀刃儿,噗嗤!捅在心口窝里,腿一蹬,眼一闭,就一了百了了!”
仇月鲜赫得脸色大变,抱起元月就走,被金大浪一把拽回来。仇月鲜把孩子藏在身后,挺起胸膛,闭紧双目,慷慨赴死。
金大浪嘿嘿冷笑着说:“你慌啥哩?怕啥哩?这玩意儿是为俺自己准备的,不信?你看!”
手起刀落,那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扎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刺一拔,鲜血直冒,金大浪把刀子仍在地上,咬紧牙关,连哼都没哼一声。
小元月吓坏了,大叫着:“娘,娘,红血,红血!”扎撒着双手,抱紧了娘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