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浓墨铺撒整个天际,看不到一点微弱的星光。
赵以忱徘徊在牛棚外,不敢揭开那道草帘。
在肥塘干活的一整个下午,不少人专门经过他旁边都会遗憾惋惜的瞧上一眼。
多俊的小伙,犯了啥错罚到这来挑粪啊。
干活还挺利索,一点不嫌脏,希望可以多干两天啊。
……
韩庭生和郭辛借着交接粪把子的功夫搭了句话。
韩庭生:“你怎么在这?”
郭辛:“赵哥你太能耐了,挑粪也能挑得一滴不撒!”
唯独白老头,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等了一会儿,韩庭生挑开草帘子走了出来。
“以忱回去吧,你爷爷的脾气你也知道,让他自个消化想清楚就好了。”
赵以忱眼眸猩红,失落的点点头,“韩叔,辛苦你帮我多看着爷爷,如果他特别生气就让他骂我,狠狠骂,别憋在心里……还有我上次赶集买了很多鸡蛋,明天一早我煮好给你们送过来。”
韩庭生沉默下来,心里感到有些沉重。
白老头的心情他能理解,军区大院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挖空了心思去培养,希望未来成为某行业的精英,或者能够为祖国有所建树。
但曾经寄予希望的后代如今成了满身污秽和肥料打交道的人。
白老头原本就觉得自己拖累了白家,拖累了两个儿子,现在还把孙子也拖累了。
这种情绪谁能受得住。
“韩叔,你听见了吗?”心里有些害怕的赵以忱没得到回应,再次跟韩庭生确认。
韩庭生在心里默默叹息,大力摸了把这小子头顶,“听到了,韩叔四十岁不是八十岁,还能听不到你的话。”
赵以忱哦了一声,左手扣了扣右手,犹豫地说:“那我先走啦?”
“去吧,回去早点睡,心事别那么重,趁着十八岁还能再长长个。”
赵以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韩庭生回了棚里,对着自顾自生气较劲的白老头感叹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白老头耷拉的眼皮撩起来,“什么意思?”
韩庭生道:
“我说你孙子心思重,心事多,就是遗传的你。”
“反正你七老八十没个几十年可活了,可你孙子还年轻呐,你这样逼他,逼得他睡觉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哪里做错了。想了几个日日夜夜终于想明白了,还得再想怎么纠正错误,怎么让爷爷原谅我。”
“睡觉休息长身体的时间尽用来想东想西,以后说不定连我都长不过。我已经算是队伍里中等偏矮的了,你孙子岂不是只能矮了。”
白老头拿过一块干柴块照着他扔过去,长长的胡子气得飞起,“胡说八道!我孙子还能长不过你,他从小干啥都拔尖,身高也是同龄孩子里拔尖的,超过你就轻轻松松的事情!”
韩庭生笑笑,不跟老小孩争执,“对对对,你说的对。”
白老头气咻咻地扭过了头,听见韩庭生又道:“以忱会来肥塘干活也是担心你,上回你挖了两天河泥就得了风寒感冒,咳嗽不止,以忱那时候刚回来,天天晚上在牛棚外呆到你睡着才回去,尽管吃了那么多药,但你的病一直没见好,最后还是换了河泥的活才好起来。”
“现在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特意来到你身边,不就希望干活的时候帮你分担一下,免得再生病嘛。他是你的孙子,你养他教育他那么多年,现在承他的心意,让他照顾你怎么了?”
白老头梗着脖子想反驳,“如果不是我下放——”
韩庭生打断他,“放屁,儿不嫌母丑狗还不嫌家贫呢!”
白老头胡子又飞起来,“你才丑,你才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