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依旧是足以令脑浆沸腾的填鸭和一次又一次的铸造,依旧是苛刻的要求和残酷的严惩。
之前季觉曾经忧心于自己熬不到明天,亦或者无法坚持,可如今,他却渐渐的开始习惯,这看不见尽头的煎熬。
不,应该说,如鱼得水。
或许兼元说得对,当季觉再不掩饰自己的憎恨与恶意,甚至主动将它释放而出的时候,便已经登堂入室,将这一门技艺把控在了手中。
他甚至不在意这一份憎恶所对准的,究竟是别人还是自己。倘若要铸造出真正的天工之锋,又如何会怕双刃剑割伤自己?恰恰相反,寒光越是凌厉狰狞,便越应该快慰非常才对!
完全不在意季觉是否会摸鱼和划水,亦或者徒劳反抗。
在经过了那一次熔炉之前的秘仪之后,季觉如今炼金术的进度就开始了再一次的蹿升,简直吃饭睡觉都在涨进度。甚至有时候发个呆都能灵光一现,想通若干关节。
甚至不只是孽化炼成,就连现代炼金术和流体炼金术,乃至刚刚摸索到方向的固体炼金术也一样。
而作为代价就是,这些日子以来所学的技艺也一同顺畅的融入了季觉如今正在渐渐梳理完成的体系和习惯之内,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绕不开,躲不过,也否定不掉。
他教的全部都是真才实学,所传授的也都是诸多幽邃工匠都难以得知的隐秘和神髓。
就像是做木工需要敲钉子的时候一样,顺手摸向工具箱里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的将锤子拿了出来一般。即便是可以摒弃锤子不去用,也只会给季觉自己添麻烦。
数十年以来,兼元麾下所有的工匠所铸造出的作品不知究竟有多少,光是连日以来在泉城的作品恐怕就已经成千上万。
如此众多的余灰汇聚,其中所包藏的神髓在旧炉之火的激发之下显现凝聚,给季觉带来的远远不止这么一丁点变化,更重要的是……赐福的质变!
自秘仪的侵蚀和重压之下,【精神第一性】的赐福迎来了预料之外的蜕变,全面强化了季觉的精神对孽化侵蚀的抗性之后,如今的他居然能够以自身的灵质,对炉中造物的畸变和孽化进行干涉了。
即便只是如此的些微。
可在关键时刻,毫厘的差距便足以决定作品的成败,堪称为孽化炼金术如虎添翼,更加得心应手……
本来孽化炼金术一旦入门就进步神速,如今直接给自己按上了飞机发动机,哪怕只是稍微研究一下,进度就突飞猛进,快的吓人。
可代价呢?
当兼元开放自己的图书馆权限给季觉之后,他就开始接触内部收录的其他孽化炼成的理论和著作——然后,便愈发的感觉到自己所学的这一套究竟有多邪门。
这完全就是个实验版的理论!
就连丝毫的成功先例都没有……
精简了诸多无关的细枝末节之后,提纲挈领,直入本质。
删除了诸多同上位之孽沟通的内容,完全不需要像其他工匠一样供奉上主,祈求恩赐。而是……自己动手去拿。
不止要在孽物嘴里抢肉吃,甚至还要把孽物都要直接塞进嘴里!
代价就是,没有了庇护之后,翻车的概率比别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自身孽化的可能性也在迅速增加。
包括现在。
季觉垂眸,看向了双手,指甲盖上,隐约灰黑色的痕迹。就好像一张张人面在无声的狂啸,尖叫,狰狞亦或者痛哭。
变换流转,从无定型。
在水银之镜的倒影之中,他模样几乎和以前完全不同,不仅仅是纵横交错的丑陋疤痕,粗暴剥离皮肤所引发的肌肉坏死和皱纹。
原本漆黑的头发,已经隐隐透出苍白,如此斑驳。
而在垂落的短发之间,眼瞳也在秘仪的侵蚀和孽化影响之下浮现出诡异的色彩,不同于兼元的碧绿,而是一片若隐若现的猩红。
就像是未曾熄灭的炭火。
自轻叹里,他挥手,散去了水银之镜,感受到双手之上传来的阵阵刺痛,非攻的矩阵流转游曳,灵动的辉光渐渐暗淡,仿佛蒙尘,如此疲惫。
却依旧执着的为他剔除侵入了双手的诸多侵蚀,一次,又一次,不允许他投向孽化之路。
“放心吧。”
季觉活动着十指,无声呢喃。
非攻之荣,非攻之罪,皆为自己所成。
不论是流体炼金术的传承还是往后的诸多馈赠,圣贤水银在自己身上倾注的期望众多,自己又怎么可能蠢到因为一梦之见而否定自己坚持至今的人生?
轰!
刺耳的哀嚎骤然迸发。
熔炉剧震,就像是有看不见的人在里面疯狂的冲撞,敲打炉门,呐喊,哀嚎,求饶。
“有人吗?有人吗?!救救我,救命……”那个凄厉的声音绝望呐喊:“放我出去,求求你,求求你,有人吗?啊啊啊啊……”
求救和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大笑,乃至歇斯底里的诅咒和悲鸣。
粘稠的血液源源不断的从炉门之后溢出,涌动,又消散无踪。
焰光之中,嘶鸣怒吼声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