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离开后,一切重归寂静。
伊妮德幽幽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待多久,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够享受来之不易的温暖。
一方面,她不愿松开手,那支冷漠残忍的灵魂如匕首般将她五脏六腑刺的千疮百孔;可另一方面,她也很清楚,在这样的时间里,她必须保持‘克制’,同河流一起缓缓向前。
否则,这温暖就不再是为她驱散黑暗的烛火,而是不慎坠落干林的滔天烈焰。
‘珍惜现在的一切,警惕不该有的贪婪。’
伊妮德注视着瓶中同样注视她的妖精,轻声呢喃。
她早就知道,自己早晚会迎来终结,而眼下一切的命运都由她亲手挑拣,并非被海浪推着向前。
她不该有怨言…
原本。
可现在,在她真正享受到炉火带来的暖意后,不再僵冷的血肉逐渐反过来挤压曾救赎它们的灵魂了:为什么不?
它们问。
伊妮德有点舍不得这样的生活。
如果它还能维持三年,五年,十年。她会想要十五年,二十年,三十年。
甚至她想要‘永远’。
这很贪婪,和梅森·莱尔,和大多数人一样。
智慧越高的生物就越贪婪,因为他们清楚这句话:为什么不呢?
“你正在散发一种迷人的气味。”
瓶子里的妖精忽然开口。
它那张扭曲的怪脸不断耸动着,为了让鼻子穿过水晶瓶,嗅到伊妮德灵魂中沁人心脾的香气。
那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渴望…
它天生能满足人类的渴望。
它为此而生,并乐此不疲。
“你知道,我能满足你,女人。”妖精伸出满是污泥的利爪,在瓶壁上刻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如果只是一点小小的贪婪,我可以满足你…只要一点灵魂。”
“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交易’吗?”
面对除罗兰之外的生物,伊妮德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她仰着下巴,轻睨了妖精一眼:“异种。一头对人类毫无用处的异种。”
妖精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笑着:“对啦。你们人类总喜欢用这样的法子来分辨万物——对人类有用,对人类没有用。这有些像你们编纂的教义——神圣的生命,对不对?”
“你们说‘神圣的生命’,然后吃牛羊,奴役狗,训练鹰,捕捞鱼。那个时候,它们‘神圣’吗?”
“你们屠杀同类…它们‘神圣’吗?”
妖精微微靠近瓶壁。
“我看,只有自己,和对你们有用的东西才‘神圣’…”
伊妮德深表认可,竟点了下头:“这有什么问题,异种。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能这么干吗?”
双眸冷漠的女人说完,缓缓俯下身。
水晶瓶在火光中映出一张如冬林般遍布寒霜的脸。
“因为我们统治世界,异种。”
“我们,而不是你们。”
妖精歪了歪头:“我倒是能理解。就像一部分的你们,奴役了另一部分的你们——哦,那不该叫‘奴役’…虽然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
距离越近,它就越是能感受到,这雌性人类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灼人而可怖的力量。
这让它更加渴望得到它的灵魂。
“异种就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因人类而生,也因人类而死。你瞧,我们本该成为你们的朋友,就像你们说的——能帮助你们的‘小工具’。而你们呢?只需要付出一点感情,就像对待猫狗一样的、那居高临下的感情就行…”
妖精说。
“可却有人因为私心,把我们变成了敌人。”
“究竟谁才是可怕的生物…?”
伊妮德交错十指,抵着下巴,静静听着。
“我不喜欢刚才那个男人。”妖精忽然跳转了话题:“我不喜欢他。他身上有一股子‘正义’的气味——对我们的憎恨和敌视。他身上染着异种的血,就像你们这些…叫什么,焚烧者?”
伊妮德笑而不语。
“我不喜欢他。”
妖精斜了女人一眼,没好气:“当然。如果我不喜欢,就证明你们该更喜欢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