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倩倩低头见师父洪武大师时,已是出的气息多,吸的少,命在倾刻,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是返魂乏术,无能为力,岂难道看他眼睁睁死去,而无动于衷,他终究做不到。袁承天心下一片茫然,心想杀人是好事抑或是坏事,终究不可得。他坐下来,为洪武大师运功过血,以期可以延续他的生命,虽然希望渺茫,仿佛无济于事,可是他还要试一试,否则心下不甘。
洪武大师转头见袁承天为他运功过血,心下感激,心想:我一心想着杀害別人,别人却不念旧恶,施援手救自己,可不让人惭愧,只是自己时日无多,纵使袁承天出手相助,只怕也无济于事,不由得说道:“袁少侠不愧是袁门少主,心念天下,极人所难,既往不咎,在下真是无言以对。我死之后,望你照顾好我的三位女弟子,不让别人侵犯,我便安心了,否则,否则……”他一句话说不上来,头一斜,便自逝去,再无声息。一旁楚倩倩见状,泪如雨下。袁承天此时长叹一声,颇多感慨,这些年身边之人一个个离世而去,让人心生悲凉,有时候不免万念俱灰,觉得人生在世万事皆可抛,心中再无理想,只想但愿青山藏我身,不问世上人与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已西沉,照亮沙滩又阴晦起来,天上云朵也聚拢来,遮住了月光,似乎不一刻便有大雨将至。袁承天见楚倩倩犹自悲伤,便劝她人已逝去,还是节哀顺变的好,人死终究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还要坚强,不能因为目前的困难而裹足不前。楚倩倩见袁承天俊逸坚定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神情迷离,靠在她的肩臂,幽幽说道:“家师临终之言你可要遵循……”袁承天面有难色,却又不说。楚倩倩看出他难为情的样子,以为他嫌弃她们三人将来成为累赘而不可抛弃,不觉有些愠怒,说道:“你走,我们师姊三人若是被人杀了,只怪我们武功不精,便是该死!——却也不要别人保护,看人脸色,绝不会做嗟来之食者!”她说话震震有词,话里话外不无表明对袁承天的极度不满。袁承天心想都怪自己不会变通,徒惹楚姑娘生气,要让她陪罪却是不能。因为……
忽然远处奔来李瑞秋和武媚儿二人。二人手持长剑,向着这边奔来,当见到师父丧命当场,便气极败坏挥长剑不由分说刺向袁承天,口中叫道:“好奸贼你杀害我们掌门。”楚倩倩见两位师妹不分青红皂白便拔剑杀人,很是气愤,欲待解说,怎奈她们二人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剑风阵阵,砭人肌腹,那有说话的当口,只有任由二人挥剑分心便刺,招招带着杀气,决不留情,竟然是杀之而后快的决心!袁承天先前念她们两个女孩子,所以左躲右闪,不欲伤害她们;岂料二人见他如此,以为他胆怯不敢应战,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挥剑刺入,招招带着杀人的意味。袁承天见她们得寸进尺,心下不快,心想:我一定要她们知难而退,莫要过为己甚!他忽地跃身到了那株榕树旁,抬手取下轩辕神剑,左手掐指,右手起了个剑诀,一招“分草寻蛇”向着二人分心便刺。李瑞秋和武媚儿对视眼,心有灵犀一点通,二人心意相通,唰唰配合的默契,展开本门的剑法“参天剑法”便见威力非常。楚倩倩见这情形危殆,如果再这样下去,双方非有一方重伤甚而死亡。她自然不愿见到伤亡,无论谁败谁胜都不可以;一方是同门师妹,一方是自己心仪的袁大哥,所以伤着谁都不是她所愿意见到的,所以只有出手喝止。她顾不得安危,仗剑冲入,势要调停,挥剑在中间,要迫停他们双方杀戮。可是此时李瑞秋和武媚儿与袁承天正斗到分际,各自剑出如虹,想要中途收招回剑已是不能,所以三柄长剑齐齐刺中楚倩倩身上。当此之时,三个都大惊失色,谁承想这楚倩倩也是不知躲闪,以至身中数剑。一时血浸衣衫,她却殊无痛苦,以剑撑地,眉头皱了皱。李瑞秋和武媚儿弃剑于沙滩之上,大声道:“楚师姐,你为什么这样傻。”袁承天不便进前,只有看着她们。楚倩倩并不责怪于她们,语声轻柔道:“是我心甘情愿,不甘你们的事,人生于世,总有一死,只要此生无憾事也就是了,何必在乎什么名节?”她说着此话,似乎漫不经心,目光却看向袁承天,眼睛之中满是渴望与期待。李瑞秋和武媚儿焉有看不出师姐的心意,便起身走的远远的。袁承天知她必有所言,便来至切近,俯身问:“楚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说?”楚倩倩气息微弱道:“我命不长久,有一事却要相求?”袁承天道:“姑娘有话直说,何必遮遮掩掩,不敢直言!”楚倩倩道:“非是倩倩冒昧,只因我南海剑派而今人材凋零,我去之后,只有瑞秋和媚儿二人,只怕于本派大业力有未逮,希望袁大哥不念旧恶,扶人于危难之中,匡扶正业,卫护她二人平安无事,便是我的心愿。”袁承天听她说的真诚,心中酸楚,眼中有泪,不禁眼泪流了下来。楚倩倩用尽余力说道:“袁大哥,你别哭!你哭我也伤心的紧。你是玄门正宗的人,怎么还参不透南华真人说生死。所谓去日无多,来日大难!只要人生时平安喜乐也就是了,何必在乎旁人的说话。”
袁承天嘶声道:“我不要你死!我一定要救你活转来!楚姑娘你不可以死的,我……”他痛苦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眼见楚倩倩气息微弱,再不出手运功过血,只怕要死。楚倩倩见袁承天着急的样子心想:如果不死,和袁大哥一起看大海潮起潮落,日出日落,晚霞辉煌,在沙滩地上手挽手捡贝壳,一起说笑,无话不谈,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虽然袁承天全力以赴,可是终究天意难违,楚倩倩终究返魂乏术!看着楚倩倩眼角犹带泪痕,嘴角却有无限喜乐,可以在袁大哥怀中而去,也是心愿已了,再无牵挂!可是袁承天此时都心痛得无法呼息,这些年看着身边至亲之人或朋友一个个离世而去,心中痛不自己,想起儿时伙伴一个个都不尽人意,便觉老天弄人,有时万籁俱寂之时想起那时虽困苦,衣衫破烂,但是却是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而今一切都成幻梦,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而今只是在忧患罹难之中辗转求生,这时才感到人生无常,却原来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往事不可追究,因为处处是伤痕!想起这一年之中,横生枝节,祸事迭生,不禁让人伤心欲绝,但觉来日大难,去日无多!一时百感丛生。尤其师父赵相承竟离世而去,师娘白莲花亦去,可说二人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可说生前两人不可以在一起,碍于世间礼教大防,说什么正邪不两立,什么正道魔道?在赵相承眼中没有正道魔道之分,只有好人和恶人之分!世间尽有名门正派中人,心存邪恶,沽名钓誉,暗中行为人不齿之事;而世上亦有强盗仁义为怀,所谓盗亦有道,行仁义之举,救人于危难之中,所以世上原无绝对的事情,只是人心善恶一念之间得失!
袁承天再抬头之际,只见李瑞秋和武媚儿站在面前。她们二人亦是说不出的伤悲,但是见到师姊在这位袁少侠怀中安祥喜乐瞑然而逝,殊无痛苦,似乎心中有着无限喜乐!她们再看袁承天,只见似乎欲哭无泪的模样,因为这一生遭遇忧患苦难太多,看天下底层的民众都奔波于生
生死忧患之间,所以心中说不出的悲伤,仿佛已麻木不仁了,有时便想放弃袁门事业,可是却又不能;看天下乱离间,人人都在受难,要人去匡扶,施舍丹药救人于疾病危难之中,岂不是我辈职责?如果世上之人都默默无为,那么可怜的人谁去拯救?也许参透生死一念之间,又何必拘束于成见,生老病死人之常性,只要心无所挂,我心在天地,看今古成败,笑傲只为此生有,便无憾事。
好一会儿,袁承天才从冥想中省来,正见楚倩倩软软躺在自己怀中,再无呼息,只有苍白逝去的容颜,心中又是巨痛,几乎便要大哭一场,管什么天地不仁?管什么天荒地老?管什么人心如盅?管什么一生忧患困苦?全不去作想,只要心不苦,人便不累,人生一世,那得万事如意。他轻轻搬动楚倩倩,心中默默祷告:楚姑娘,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们大船不触动海中礁石,也不会搁浅于此,以至后来生出这些祸事?竟而祸及姑娘,乃承天之大罪,罪可万死,难恕其一!我之不仁,竟而不祥,害死多少世上的人,如果我死可以换回他们的性命,我情愿一死了之,再不做什么军国大事之想,老死林间亦可,但愿青山藏我身,再无袁门事业,天下兴亡过手,让于天意吧!
李瑞秋和武媚儿将楚倩倩搬离,用白布将她缠裹,然后合力抛入大海之中进行海葬。袁承天自然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知道这是她们的帮规也不便阻止,自己毕竟是别派人士,也不容置喙,所以只有任她们为之。
当他见到楚倩倩尸身抛入大海之中,泛起红水,只见海中鲨鱼将她分尸,不一刻便海水又复湛蓝。大海又复平静,各自安好,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袁承天见李瑞秋和武媚儿两个女孩子面色平静,波澜不惊,没有惊骇的意思——也许她们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反而是袁承天心中凄凉悲意丛生,颇有恨事难消,意难平之意。转瞬间楚姑娘便香消玉殒,能不让人伤心无地?可是事情已成为过去,再也难以挽回!他长长叹了口气,心想:难道自己要遵守喏言,护卫这两个女孩子,回转中土?李瑞秋转头之际见到袁承天左右为难的神情,心中便明白这位袁少侠是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心中自是为难,孤身带她们两个女孩子入世中土,终究是不便,岂但是不便,更于男女礼教大防有碍,所谓古之礼教,男女授受不亲也!所以袁少侠便左右为难。李瑞秋心想:我辈又岂是仰人鼻息之人?便直言不讳道:“袁少侠你可以自行离岛,我和师妹二人再也不会踏足中土,只在此岛终老一生!”
袁承天听出她话中悲凉,亦有一种倔强不屈于的意味,知自己适才无意间流露出的神情惹得人家性起,自己也不便解释,因为那样更加说不清,所以还是离开这里为是。他只有执手相别,临行时不忘将轩辕神剑负于背后,心中失落很多,海外此行,一无所获,亦未参透轩辕剑中的秘密,可说是无功而返。
海浪波涛间,海水上下颠簸之时,将袁承天所驾的木筏忽上忽下,好在袁承天功力深厚,可以驾驭木筏,否则非葬身茫茫大海之中不可。夜晚降临,只见天空中繁星点点,中有一星似暗实明,仿佛不会人注目,躲在寂寞的角落,看其它星座争辉,——它却孤零零守护自己的本位,不与其它星座交际,只在自己轨道运行,虽然孤独却是傲然,在别的星座它是孤独寂寞,无人理会,——可是在它却是自得其乐,它有它的认知和乐趣,又岂管他人的目光,犹如世间真正的英雄总是寂寞!
因为白天在海上起起伏伏一日,所以心神便疲惫,不由得头脑浑沌,迷迷糊糊在木筏上睡着了。
阳光明媚又是光明地一天,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只见娘亲和蔼地看袁承天,语气轻柔道:“承儿,你来!”袁承天见到娘亲欢喜无限,侧目则见爹爹则在一旁,在那看山边脚下的羊儿走来走去,很是悠闲。这时父亲露出微笑,他一生善良,宅心仁厚,可是他那里知道世上人心险恶,处处皆陷阱?娘亲也与人为善,可是终日劳作,不得温饱,只有辗转世间求活,可是她初心不改,看到苦难的还要伸手援救,她有一颗爱人的心,虽然别人鬼域伎俩,甚而有人嘲笑她的善良。她依旧在恶的世界中坚强!袁承天看娘亲总是那样和蔼,总是助人为乐,可是娘亲哪里知道这世道那容得下你善良?
忽然身后有万千官军追来,口中兀自喊着袁门逆贼,还不授首,更待何时!一时间杀声震天,官军铺天盖地涌来,看情形势要将他们拿杀!情势危殆之极,眼见便杀到眼前。爹爹回看袁承天,问道:“孩儿你怕不怕这狗官兵?”袁承天自来见到清兵残民以逞,而百姓申冤无门,只有枉死街头,无人勘问!所以今日见了这清兵,仰首道:“爹爹,孩儿死且不怕,何惧这些清兵!”爹爹击节道:“好,不愧我袁门中人!咱们这便杀了这些清兵,为天下黎民百姓出了冤气,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娘亲虽与人为善,却从来胆小怕事,可是她虽也懦弱终也刚强,在大是大非面前也决不含乎,从来都不退缩。她握了一下相公的手,意示抉决,因为在这万千清兵面前,他们父子两人岂不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生死关头那有得迟疑,此事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忽然一名清兵首脑挥舞一柄长刀气势汹汹杀来,一马当先,挥刀径向袁承天的爹爹砍去。他见清兵首脑穷凶极恶,见人便杀,可见平常骄横惯了,杀人无算。袁承天见爹爹岿然不动,便跃身而去,挥动手中短刀向那长刀截去。只听呛地一声,竟而将袁承天手中短刀震飞。这人手一探已然拿住了袁承天,不由分说向后掷去,口中大喊:“将这袁门逆贼拿下!”身后清兵如狼似虎将袁承天五花大绑。袁承天口中叫道:“你们这些狗官兵只会残害无辜百姓!”一名清兵冲冲大怒,一个耳光打来,斥道:“反贼,死在眼前,还敢口出忤逆,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袁承天咬牙切齿,想起百多年前家国亡于夷人之手,天下沦陷,天下黎民饱受苦难,流离失所更是常见,可是灾难深重,无以复加。哀哀之可求,上天竟视而不见,以至剃发易服,做了清国百姓,只是这一百多年间反清复明人士从未断绝,因为他们心中总有理想,不会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犹记师父赵相承那年下山带领袁承天拜谒明孝陵,兴之所之挥毫而下,以诗铭志:拜谒明孝陵,春风又见人间事,落花时节清明日。我自笑天为他人,谁人为扫天地事!可见其胸中城府,志在天下!
忽然众清兵拉弓扯箭,有的清兵臂力不够,便不能够拉弓如满月,所以箭羽便射得有限,不能伤害到袁承天爹爹的身体。清兵首脑冲冲大怒,回头斥道:“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他劈手夺过一名清兵手中长弓,拉弓射箭,其后众清兵也为马首是瞻,纷纷拉弓射箭,要射穿他们口中的忤逆乱党。万千羽箭射向袁承天的爹爹。他见情形危殆,劈手夺过一名清兵手中长刀,便挥舞将射来的羽箭拔落,奈何这些羽箭前后衔接,不留给他喘息的机会。终于还是有些许羽箭射中他小腹,前胸、肩臂。这些羽箭竟然涂有巨毒,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袁承天虽被缚,然后他觑准时机,挪移到一旁,手腕一翻,手拿短刀反手一割,绳索尽断,复得自由,便不由得仰天长啸,虽小小年纪,然而却有豪气干云的气势,不逊于他人。他挥刀死命向清兵砍杀过去,心中只一个念头:今日杀贼,快哉快哉!至于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忽然他见中箭的爹爹,被清兵首脑砍翻在地,一时血流糊模,不忍直视。他再也顾不得卫护娘亲,挥刀砍杀过去。忽然脚下湿滑,身子悬空,从山崖上堕下,头脑重重撞在一块突兀的石块之上,顿觉生痛,忽有水灌入口中,入口咸咸,不由吐了出来。睁眼只见满天星云,木筏行在茫茫大海之上,原来做了一个梦!然而梦境中的情形如此之真实,仿佛身临其境,现在回想似乎还依稀记得那清兵首脑穷凶极恶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