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尽时,纵能挽狂澜,扶大厦,却难逆天行!
京城,苏府。
苏骅伏在榻前,双眼通红,泪痕满面。榻上那个老人双眼紧闭,如老树皮一般褶皱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看起来已经油尽灯枯了。
紧促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而后两个老和尚一冲而至。一个和尚轻轻用力搀扶起苏骅,而另一个则毫不拖泥带水的坐在了榻前,给榻上的苏博把起了脉来。
随后赶来的沈青则问道:“大师,怎么样?”
明佑皱着眉,神色难得如此难看,只见他轻轻放下把脉的手,将苏博的手塞进被窝里,沉声道:“没几天了。”
苏骅闻言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扑的朝明佑跪了下来:“大师,求您救救家父!求您了!”
明佑点头,他凝视着苏骅:“孩子,以我的本事,最多也就让他多活几天而已”
“几几天?”苏骅失声了,几天有什么用呢?
“苏施主他这根蜡烛已经燃尽了,灯芯也快烧完了人力是无力回天的,孩子,你要有准备啊”明佑叹息道。
“准备准备”苏骅喃喃,不知道准备什么
“师兄,真的没办法了吗?你用真元给苏老头续命啊!”度然喊道。
“真元续命也只能续几天啊灯芯都没了,你再加蜡有什么用呢”明佑声音中带着寒意。
“都怪你!你这些年成天在外瞎跑,你若是早点来,苏老头何至于如此!”度然有些不满道。
“是,怪我”明佑低头,并不反驳。
“少林那叛徒智心都是我处置的,你说你跑什么跑?你知道我有多累吗?你知道吗?”度然不满的吼了出来。
明佑一转头:“我知道了,你别吵了!从小到大就知道跟我吵!”
这两个老和尚居然吵了起来,沈青连忙止住他们,说道:“你们不要吵了,眼下,能帮苏伯伯续命一天是一天,明佑大师,麻烦您了”
“怪我,怪我啊”明佑再次拿起苏博的手,而后缓缓静下心来,给苏博输送真元,调理经脉。
半个时辰后,苏博醒过来了,他睁开眼,一眼看见了坐在他身边的明佑,不由开口问道:“你你是谁?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明佑道:“我是明昙,你还记得吗?”
“明昙?”苏博那苍老的眼中眼珠转了转,“明昙不长这样,明昙是个圆脸”
“哈哈哈哈看来你还没老糊涂啊”
“你才老糊涂,哦你是明佑,明佑!我想起来了”苏博精神有点振奋了起来。
“你们看,这老头还清醒着呢”明佑转过头朝身后的人一笑。
可他身后的其他人却笑不出来,苏博只剩下几天的命,他们如何笑的出来?
“快,明佑老和尚,给我治治,我要活到八十岁”苏博抓住明佑的手认真说道。
“好好好,先让你多活八天怎么样?”明佑依然笑道。
“八天太少了,八年好不好?”
“八年太长了,八十个时辰如何?”
“有你这么还价的吗?”
“也没你这么讨价的啊!”
“哈哈哈哈”
两个老东西同时大笑了起来,可其他人却根本就笑不出来
“折个中吧,十八天吧!”叶眠棉忽然道。
这时,苏博才看向了明佑身后,他那朦胧的老眼眨了好几眼,这才看清那些人的面孔。
“龙骁见过苏帅!”
“叶空见过苏帅!”
“眠棉见过苏伯伯!”
苏博闻言,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来,一边起身一边笑:“好好好,没想到老夫还能再见到你们”可他吃力的起到一半的时候,看到走过来的叶眠棉,慈祥的笑了笑:“月溪啊,你怎么也来了?”
“月溪?”叶眠棉一愣,“我是眠棉啊!”
“眠棉?谁家的孩子?”苏博笑容一收,有些摸不着头脑道。
叶空上前道:“眠棉是我女儿啊,苏帅,我们在南岩见过的啊!”
“南岩?南岩在哪?”
众人瞪大了眼,苏博这是失忆了不成?度然眼光瞟向明佑:“师兄,你倒是治治啊,这苏老头是不是脑子坏了?”
苏博闻言,直接朝度然大喊:“你才脑子坏了!”
“那我是谁?”度然指着自己问道。
“你不是刚刚给我把脉的明佑吗?”
“呃”度然目瞪口呆,众人也是吃惊极了,度然指着坐在榻上的明佑,“那他是谁?”
苏博转头看向明佑,眼睛眨了几眨,头一摇:“不认识”
“你”度然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沈青走到榻前,问道:“苏伯伯,您看看我啊,您还认得我吗?”
“蕙兰?”
沈青闻言也目瞪口呆
完了完了,苏老头最后这几日居然不认得人了,这可怎么办?
苏博眼光扫过这些人,忽然问道:“阿宁呢?阿宁怎么没来?”
“你还记得阿宁啊!”度然没好气嘟囔了一句。
“老夫当然记得!阿宁呢?阿宁呢?”
沈青强行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苏伯伯,姐姐她就快回来了”
“就快回来了?真的?”苏博老眼中泛着泪光,看上去很兴奋
沈青不住的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我家阿宁最好了,给我送人参,送虎皮,送雪莲,送还帮我批公文,写折子阿宁啊,阿宁”苏博念着念着,眼睛缓缓闭上,又躺了下去。
“阿宁倒是记得这么清楚”度然又嘟囔了一句。
明佑给苏博把了把脉,然后将他的手重新塞进被窝里,郑重道:“他要睡了,出去吧。”
众人脸色沉重的离开了苏博的房间,来到一间大厅内,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刘棠说道:“诸位,你们今晚来之前,那枢机院的院长谢天来过一次”
“他来过一次?他想干什么?”沈青问道。
“他说来看看老爷”
“他做了什么没?”沈青紧张起来。
“没有,当时老爷正在沉睡,谢天只是在榻前看了两眼,也没把脉,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离开了。”刘棠道。
沈青的脸色好了点,没做什么就好
“放心吧,谢天还不至于对一个快死的人下手,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明佑道。
“大师,苏伯伯到底还能撑多久?”沈青再度问道。
明佑长呼出一口气:“八天。”
“八天?”
“对,刚刚你们也看到了,若不是贫僧给他输送真元,他那副样子,就是回光返照!”
“回回光返照?”叶眠棉瞪大了眼睛,这么说若不是明佑来得及时,今晚就是苏博最后一晚吗?
“那能不能再延长一点?”沈青带着恳求的语气道。
明佑还是低着头:“人力有尽时,安可逆天行”
众人闻得此话,皆沉默低头,神色落寞,不少人皆发出了叹息声来。
正在此时,挺着肚子的小兰一手扶着腰,一手拿着一张信笺走入了这厅内,一进来,便急促的喊道:“姐姐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只见挺着肚子的小兰脸色激动无比,一手举着信笺道:“施大哥说,姐姐已经离开了四方馆,正往京城赶来!”
“把信给我!”沈青走上前,一把拿过信笺,就看了起来。
信确实是施瑜发的,说的也是真的,日期上写的是腊月初七。
“八天姐姐可以赶回来,可以赶回!”沈青笑了出来。
但是她只是笑了一下,面容便变得苦涩无比,赶回来又怎么样呢?赶回来了,可也只能见苏博最后一面,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冬天,注定寒冷无比,不仅让人身寒,更让人心寒
这一夜,不少人都失眠了
腊月初十,一大早,在闲园住下的龙骁与叶空便起了床,整肃了一番后,两人同时出现在院子里。
“今天,我们便要去枢机院了。”
“是啊。”
两人脸色深沉,这一天还是来了。
沈青的声音自两人背后响起:“先吃早饭吧,吃完我们三个一起去,以后,两位就住在这里吧。”
“这如何使得?”叶空连连摆手。
“如何使不得?叶大侠,我在扬州身受重伤时,在贵府休养了那么久,您来京城,住闲园又何须推脱呢?难道闲园您住着不舒服?”沈青有些诧异。
“非也非也我是担心眠棉,怕她拆了这园子”叶空拿叶眠棉当起了借口。
沈青闻言,笑了笑,聪明的她已经知道叶空担心什么了,于是说道:“叶大侠,不妨事的,董昭回来的话,他有地方住的,而且董昭是有分寸之人,不会对眠棉做什么的。”
龙骁笑了笑:“那可说不准。”
“再说吧先过了枢机院这关吧。”叶空岔开了话。
“好,早饭已经备好了,二位来吧。”
“有劳沈姑娘了!”龙骁客客气气一拱手,而后随沈青进了厅内。
叶空无奈,也只得跟沈青进去吃早饭了。
沈青做的早饭味道是没的说的,龙骁吃起来赞不绝口,叶空也挑不出毛病来,叶眠棉更是吃的不亦乐乎,连吞带咽,又狼吞虎咽,吃的开心极了。
“眠棉,你呢,先在闲园熟悉熟悉,今天就先别出门,这京城纨绔很多,知道吗?”叶空吃着馒头,语重心长道。
“我偏要出门!”
“你!”叶空一口馒头没咽下去,差点噎住了。
“眠棉,你可以在瓦桥坊转转,也可以去西山寺,不要走远了哦。”沈青提醒道。
“好!”叶眠棉笑着答应道。
早饭过后,三人整装,骑上马,便直奔城东那座黑色的府衙,枢机院而去。
三人怀着忐忑的心情,骑着马走在街头,一路无话,只有“哒哒”的马蹄声陪伴。不过一刻钟,便到了那衙门门口,三人刚停住马,就发现早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等候他们的是谢天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带着一队皂卫,看见三人至,眉目含笑道:“三位来的早啊!”
三人下马,小太监略微一摆手,就有三个皂卫来牵马,可龙骁却止住了那皂卫:“我们的马会放哪里?”
“呵呵呵呵龙帮主,难道枢机院还会贪你的马不成?”小太监阴阳了一句。
沈青站出来道:“那可难说,当初董昭第一次出京,不就被你们连人带马给拿了吗?若不是那匹乌云盖雪如此显眼,被顾章和看见,只怕董昭都死在这里头了。”
“呵呵呵呵沈姑娘,还提这些旧事作甚?韩延钊人都死了,枢机院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韩延钊,你们放心,你们的宝马他们会帮你们放在大门左侧的马厩里的,你们随时都拿得到。”小太监道。
“那还差不多!”龙骁没有半点笑意。
“请吧。”小太监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三人进去。
三人看着这阴森森的黑色府衙,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压抑感来,沉了沉气后,沈青率先大步往里头走去。
进了里头,穿过几重院落,小太监带着他们来到了一间像客厅的房子内,房内放了三把靠背椅,靠背椅边上也有三个小几,小几之上各放着一杯茶,茶杯边上,各放着一面腰牌。
“三位,请落座吧,看好自己的牌子再坐哦。”小太监阴不阴阳不阳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