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三人倒是想喊住兄弟二人, 可他们的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周围有人看不惯,想要上前帮忙拿掉口里的布,但刚刚上前一步, 就被身边的人抓住。
大旱三年, 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不多管闲事。
自家的事情都管不过来呢, 哪里顾得上旁人?
也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为了什么被丢在这里,但看捆着他们的绳子那么紧, 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得罪了人。救人不要紧, 万一救了这几个人给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那岂不是倒了霉?
好不容易能安顿下来,可别惹麻烦了吧。
铁蛋和铁树避开了人群, 飞快往城里走。铁树好奇问:“他们怎么被丢到路上来了?大伯母都没找人,是不是还没发现?”
铁蛋摇摇头:“不知道。反正隔壁的事情我们少掺和,沾上就甩不掉。家里好不容易能吃饱饭了, 可别再招惹他们。”
“他们从来都看不起我们, 我才不要和他们同一锅吃饭。”铁树说到这里, 顿时乐了,“其实也用不着我们兄弟操心,娘肯定是不答应的。”
“咱俩能过得这么肆意,多亏了娘在前头顶着。”
铁蛋敲了一下弟弟的头,“咱们帮不上娘的忙, 千万不能拖后腿。”
铁树深以为然。
兄弟俩到了衙门之后,说了城门口的事。又强调了兄弟俩和那三人相识。
果然,大人派了另外的人去查看。
“既然与你们家隔壁住着,你们就没有听到点动静?”
铁蛋后来细细想过,昨天晚上似乎是听到有人从门口路过, 但他那会儿困极了,以为是其他的邻居,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心上,翻了个身继续睡。
“好像有听到人走动,但是没有听到争执打闹声,不然,我肯定会起来看看。”
大人早就看出来这兄弟俩是老实人,人老实厚道,身手又好,大人无意为难他们。
“行了,忙去吧。”
兄弟俩在衙门里没什么好忙的,他们如今算是大人的贴身护卫,如果大人不出门,两人多半就在这书房之外站一天。
*
六个衙差赶到城门外,上前将给人的绳子解开。
铁开文几人到了此刻还是没有力气抬手,也因为被捆了太久,手脚都是麻的,压根儿站不起来。
因为又被灌了药,说话还有点大舌头。
师爷一问,三人争先恐后地告家里的女人,说她们不尊老,不够贤惠,居然谋杀亲夫之类。
出了这种事,那自然是要带着他们去找婆媳俩问一问。
楚云梨吃了早饭,挎着篮子出门时,就看到了被抬过来的祖孙三人,她扭头看像同样准备出门挖野菜的白氏,低声问:“你没把人弄死?”
很惊讶的模样。
白氏噎住。
她也想把人弄死一了百了,这不是不敢么?
真把人弄死了,她也要偿命。即便她名声死臭,她还是不想死啊!
“他们说,是你们婆媳下药之后将他们捆了抬到官道上的,有没有此事?”
白氏摇头:“没有这种事。不过,他们祖孙看不惯我们婆媳,想要把我们婆媳俩拉到北街卖掉。罗娘子可以帮忙作证。”
楚云梨才不愿意趟他们家的浑水。
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狗咬狗才好呢,当即她摆摆手:“我们早就已经分家了,都不住一个屋檐下。我知道她们婆媳俩以前在家里接客,其他的都不知。”
铁开文忍不住了:“昨天我们被捆的时候,你明明就搬了梯子在墙头上从头看到尾。”
楚云梨一脸惊奇:“你少拖我下水。我们早就分家了!我是有看你们的热闹,但没有看到你们被捆。”
铁开文:“……”
除了罗丫头这个人证,好像也没有其他人看见他们祖孙三人被捆被丢之事。
铁老婆子张口就骂:“一个个烂了心肠的贱妇,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楚云梨还真不怕。
铁老婆子么恶毒的人都没有被雷劈,她才不会有事呢。
楚云梨一脸不悦:“小哥,我是铁蛋的娘,你们也看到这老婆子有多不讲道理,我是真的忍无可忍才带着一家子离开他们的。以后他们家的事,都和我们无关。除非这老婆子死了,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我会让兄弟两人回去送她一程,其他的……关于养老之类,我们不会管。”
铁老婆子愤然:“你这么对我,二牛不会放过你的。”
如果铁二牛真的责怪妻子,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云梨往后退了一步。
三人被丢到路上是婆媳俩动的手,跟这一家子无关,师爷有些不耐烦:“你们还有其他证据吗?”
三人拿不出证据,但可以回家。
白氏不想收留他们,哭着说了自己一路走来的遭遇。就是莲花,也被他们给卖过。
师爷的供词写了好几张,写完后,觉得这件事情颇为棘手。
往小了说,这是家事,婆媳两人被欺压,只要她们愿意原谅就行。
往大了说,这是逼良为娼,虽说是自家人逼的,但事情是实实在在发生了。师爷皱了皱眉:“你们要告状吗?”
白氏和莲花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问:“可以告吗?”
两人简直受够了,做梦都想要摆脱这三人。
莲花被卖了是真的,当时一家人为了进城,有好多人看见莲花跪在一家人跟前求饶,却还是被买家拉走。而白氏和莲花接客一事,在这村里不是秘密,人证很好找。
虽说那些欺负过婆媳二人的男人不愿意站出来,但那些男人家里的妻子一定愿意。
婆媳俩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逼,师爷走访了一圈,还真的祖孙三人给带走了。
铁开文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沦为阶下囚。都到了这一步,想要科举纯粹是白日做梦。
现如今百废待兴,衙门里也没有多少粮食。这时候大牢里所有的犯人,不管犯了什么罪,都不可能天天躺着等着吃。
即便只是像清水一样的粥,那也要拿来接济百姓。于是,所有的犯人都被赶往矿山。
白氏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早知道,她还买什么药啊,直接去衙门告状了。
祖孙三人骂骂咧咧被拉走,人都消失在了村头,婆媳俩还感觉跟做梦一般。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传来,这才确定两人是真的摆脱了那个老婆子,顿时喜不自禁。
铁老婆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干过重活了,她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在院子里到处转悠,吩咐这个,指点那个,还有吃饭的时候给各人分饭菜。
铁开文和铁继宗更废物,父子俩长得这么大,从来就没有做过事,家里的扫帚倒了,两人从那儿路过,都不会弯腰去扶。
二人向来自傲,看不起下苦力的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变成苦工。
三人到了矿山,带着他们的衙差将其交给了工头。
工头上下打量,冷笑一声:“你几位是来混粮食吃的吧?根本就不是干活的料子,一天一顿饭,夜里就在那边睡,这是工具。”
他先是指了一片荒坡,那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窝棚,然后指了一堆镐头。
祖孙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前,工头不耐烦了,上前狠狠对着这年轻的铁继宗就踹了一脚:“干活啊,就这么傻愣着可没有饭吃。”
距离三人被绑,到流落到这个矿山,前后才不过一天而已,三人身上的药效都还没退还,加上他们这一日一夜才喝了半碗粥,饿得手软脚软。站着都摇摇欲坠,哪里还能干活?
铁继宗被这么一踹,一头栽到在地,铁矿里满是黑灰,他摔倒时溅起灰尘一片。工头都傻眼了 ,反应过来后骂了一句:“废物!”
废成这样,也不指望他们能干多少活。
值得一提的是,三人犯的是逼良为娼,如果是在风调雨顺的年景,无论什么样的罪名都可以从轻发落。现在不一样,铁山县百废待新,都说人穷生盗心,这世上的坏人,有好些是被逼出来的。大人就怕辖下的百姓填不饱肚子后乱来。因此,最近犯事的人都全部从重发落,三人直接被押到矿山,也没有说判多久。
落在三人眼中,就是他们到死都不能离开矿山了。
如果有离开的可能,三人可能还积极一点,争取早点走。
得知自己只能干到死,三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不要那么拼命,能多吃就多吃,能偷懒就偷懒。
铁继宗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铁开文伸手去扶,使劲儿一拽,没能把人拽起来,反而还把自己给带得摔倒在地。
工头看到年轻的父子二人都这样,更不指望那个老太婆能做事了,当即骂骂咧咧,将镐头丢到几人面前。
“滚去做事!”
眼看几人不动,工头也恼了 ,转身抽了一根鞭子狠狠一抽。
铁开文挨了这一下,嗷一声叫了起来,像是被地上烫了一般跳起,抓了镐头就跑。
工头呆了。
这混账,原来是装的。
他瞬间勃然大怒,冲着地上的铁继宗就是一鞭。
铁继宗连滚带爬起身,跑得比见势不对先跑了几步的铁老婆子还快。
矿山上很苦。
说起来,矿山上分三种人。
第一种是逃难而来的灾民,主动愿意留下在此干活,除了每天喝两顿粥之外,一个月还能拿到二钱银子。别看工钱少,这可是一份铁饭碗,只要不主动离开,这活儿能干一辈子,一般不会挨打,受伤了还有专门的大夫来帮忙治。
第二种是被卖过来的仆人,这种人没有工钱,每天能吃两顿粥,按时上下工,一般不会挨打。
第三种就是衙门里的犯人,他们是来坐牢的,干的是最繁重的活计,一天一顿粥,并且,其他人是二三十人一个工头,而犯人,三人一个工头。就怕他们逃跑。
是的,这矿山上没有修院墙,犯人来挖矿也是最近才有的规矩,只能多找人盯着,没法约束犯人,只要找着了机会,可以逃下山。
并且,在这荒年,到处都是难民,多的是人将自己的户籍文书弄丢了,只要能够逃离矿山远离此处,就能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些事,是在祖孙三人干了一天活后打听到的。跟他们在一起干活的都是犯人,一天从早到晚只喝一顿粥,从来就没有饱过,干慢了还要挨打……就没有人能找到玩不挨打。
这样的情形下,没有人不想逃。
随着天色渐晚,其他的人都回去休息了,只有他们这些犯人还在干活。像是怕他们看不见,周围还亮了一圈火把。
在一片黑暗之中,这圈火把很是明亮,只要有人移动,立刻就会引来所有目光。
这……根本逃不掉。
铁老婆子的手臂都抬不起来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在腰摔伤的情形下居然还要干活。干活就算了,边上还有一堆人拿着鞭子催。这简直是噩梦。
要知道,自从摔伤了腰后,她都是趴在床上养伤,饭都等人送到手边才吃。结果到了这儿,居然还要干比种地还繁重的活计。
这会儿她手酸脚痛,别说逃跑了 ,站都不想站。
夜越来越深,边上那些工头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打瞌睡,只有两三个人看着他们。
铁老婆子实在受不住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刚坐下不久,只感觉眼角有东西飞来,紧接着身上一痛。
她……又挨了一鞭子。
这一刻,铁老婆子的心情很是暴躁,恨不能跳起来跟所有人同归于尽,特么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若是天天这般,她怕是活不过一个月。
铁老婆子再次起身干活时,老泪纵横。如果早知道逼迫儿媳妇和孙媳妇接客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宁愿睡在荒郊野地,也不想来受这个罪。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工头喊收工。
几乎是声音出现的同时,所有的人都丢掉了手里的铁稿,跌坐在地上。
到了此刻,铁老婆子恍恍惚惚想明白了为何犯人在此处可以随意往各处大山里奔……因为就是不管束,在结束了一天繁重的活计后,也根本跑不动。
边上的铁开文和铁继宗也感觉这日子很是难熬,他们是一刻也熬不动了。
“娘,想想办法吧,我们不想死在这里。”
铁继宗瘫在地上,喃喃道:“我算是知道大人为何不给我们判刑了。”
即便是三年五载,他们也根本熬不过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铁继宗真的感觉自己很亏,祖母好歹是快要入土的人,父亲也过了四十年好日子。而他……他才二十出头啊,还有大把年华,要是在这儿熬,怕是最多半年就不成了。
想到这里,他泪水滚滚而落:“爹,我们逃吧。这里不能留了,真的会死人。”
铁开文深以为然。
他们要逃,并且要立刻就逃,再在这里多干几天,根本跑不动。
于是,即便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周身也痛得厉害。山人还是在快天亮时借着方便的理由一个接一个往边上的密林里奔去。
在密林中汇合之后,铁开文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绵绵的群山,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率先走在了前头。
铁继宗急忙跟上。
铁老婆子腰痛得厉害,根本走不动,一把抓住孙子:“继宗,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