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厢房中,安静了一瞬,只留了潺潺的倒茶声。
唐盈盈面色凝重,有些许不安。
片刻之后,唐盈盈抬眸,迎上刘植的眼:“刘伯伯想要什么?只要盈盈能做到的……盈盈一定尽力而为。”
在刘植面前,唐盈盈总是大气不敢出,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压迫感。
刘植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轻松道:“盈盈不必害怕,这事于别人很难,于你,则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唐盈盈有些疑惑,刘植放下茶杯,定睛看她,目光深邃,语气却平静:“你去一趟镇国将军府,将秦修远的虎符取来。”
唐盈盈微怔,惊愕道:“虎符?私盗兵符是死罪!”
她虽是闺阁女子,却也知道虎符事关社稷安稳,若是妄图打虎符的主意,一定是死路一条。
刘植胸温和一笑:“不错。可是,丢失了虎符,也是死罪。”
他仿佛在和唐盈盈聊着家长里短,状态分外松弛。
唐盈盈愣住了,她嚅喏问道:“刘伯伯……为何要这兵符?”
刘植面色微微一冷,可语气仍然温和:“盈盈,女孩子家,嫁个好人家是正经事,旁的事,还是不要过问太多为好。”
唐盈盈一怔,悻然垂眸:“盈盈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道:“可是,我如何才能拿到兵符呢?若是秦大将军和唐阮阮知道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她想起上次见到秦修远,那双充满杀意的凤眸,心中不由得有些瘆然。
刘植面色淡淡,道:“他们不是要开春日宴么?盈盈可以趁此机会混进去。”
唐盈盈本来去春日宴也是想找茬的,可是没想到如今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她又道:“可是春日宴人多眼杂,我……我万一不能全身而退怎么办?”
刘植手指摩挲着茶杯,玩弄于鼓掌之中,轻声道:“你是唐阁老的亲身女儿,就算被发现了,你姐夫看在唐阁老的面子上,也不会将你交给皇上。而如若你得了手,便第一时间离开镇国将军府,刘伯伯会安排人在门外接应你,嗯?”
唐盈盈有些害怕,她怯声道:“可是……可是……”
刘植面色渐冷,带着一丝不容拒绝:“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书墨什么都能做?”
他一面施压,又一面引诱道:“盈盈啊,刘伯伯看着你从小到大,你的才学、容貌哪一点都不必阮阮差,可偏偏是庶出,处处被她压了一头,难道不委屈吗?”
唐盈盈咬唇看他,不说话。
刘植好似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辈,道:“如今她嫁到了镇国将军府,过几年秦修远恐怕就要袭爵,到时候她就是镇国公夫人了,那你呢?”
他循循善诱,道:“你是想嫁个寻常小官为妻,还是想做当朝左相的嫡亲儿媳?你自己选。”
唐盈盈明白,这是一场交易。
她面色有些发白,手指紧紧握住茶杯,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没有别的筹码,若是想赌一把,便必须付出些什么。
她仿佛站在一个岔路口,如今往左或是往右,这一念之差可能影响到她后半生的幸福。
唐盈盈踌躇了许久,刘植倒也不催她,依旧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但他知道,她想得越久,他的胜算便是越大。
半晌过后,唐盈盈眼神从迷茫逐渐变为坚定,似是打定了主意,她漠然放下茶杯,向刘植看去,她道:“刘伯伯,我答应您。”
刘植满意颔首,低声道:“好,那刘伯伯就静候佳音了。”
而唐盈盈又有些不放心,她壮着胆子问道:“若我拿到了兵符……书墨哥哥却不接受我,怎么办?”
她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必须得要到一个保证。
刘植淡然一笑:“只要刘伯伯认了你做儿媳,便由不得他不同意。”
唐盈盈听了,面上露出笑意,道:”好,盈盈会尽力而为的。“
两人又密谈了一段时间,唐盈盈才戴好幕离,带着宝银离开。
她提起裙裾,缓缓下了二楼,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公子倚在楼梯下方,他抬头,目光灼灼看着唐盈盈,似乎隔着幕离都认出了她,石青色的杭绸穿在他身上,衬得人清俊如玉。
唐盈盈眸色一凝,加快了脚步,想略过他急急离去。
“盈盈!”她路过他身边时,却猝不及防地一把被他抓住了胳膊。
唐盈盈拧眉,挣脱他:“刘书染!你放开我!”
刘书染嘴角微绷,道:“我有话同你说。”
唐盈盈冷冷道:“我没有话同你说。”
刘书染却毫不生气,道:“你若是听我说,我便放手,不然,我就一直缠着你。”
唐盈盈气急:“你!?”
刘书染低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唐盈盈无法,只得被他拉着出了天香楼。
唐盈盈的马车还未过来,而刘书染的马车却已经候在了此处。
“上车。”刘书染道。
唐盈盈一脸不情愿:“你要带我去哪?我不去!”
刘书染笑笑,清秀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奈:“我就同你说几句话,然后送你回府。”
他眼神清澈看她,温柔初显。
唐盈盈最不喜欢他这样,她僵站着,仍然不动。
刘书染道:“怎么,你怕了?”
唐盈盈道:“谁会怕你?”
说罢,提了裙裾,用力踏了马凳,上了马车。
刘书染跟在后面,微微笑道:“还是老样子。”
车厢中有些局促,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种莫名的尴尬。
唐盈盈冷声道:“有话快说,本小姐忙着呢。”
刘书染温和看她,沉声问道:“盈盈,你和我父亲,谈了些什么?”
唐盈盈眼神微滞,随即轻斥道:“关你何事?”看書菈
刘书染不徐不疾:“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想让你去镇国将军府,取一件东西,对不对?”
唐盈盈面色一凝,道:“既然知道,你还来问我做什么?”她在外总是装出一副端庄温顺的样子,可在刘书染面前,她却烦得很,一点也不想给他留情面。
说罢,她便要起身下车。
刘书染一把抓住她的手:“盈盈,等等!”
唐盈盈跌坐回去,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无礼!”
刘书染有些难堪,道:“好,是我失礼了……不过这事你非得去做么?你要知道,这东西事关重大,若是真的出了什么纰漏,可能会引起朝廷震动,到时候,就算是十个你,也不够杀的,你可明白?”
唐盈盈嘴角微抽,怕,她当然是怕的,可为了她的书墨哥哥,她怎么也得试一试。
她道:“你不用来吓唬我,就算事败,我也不见得会被推到御前去,只要你不背地里捅我一刀,我便是安全的。”
刘书染清秀的眉,微微蹙起。
唐盈盈道:“而且万一事成,我便能得到我想要的。”
刘书染定睛看她:“我父亲,许了你什么?”
唐盈盈看他:“你不是很会猜么?你猜猜看啊……”她一脸戏谑,好似等着看他的洋相。
刘书染嘴唇有些发白,道:”你,你想嫁给我大哥?“随之他又喃喃道:”不,父亲不会答应的。“
他声音渐小,似是毫无底气。
唐盈盈最看不起刘书染这副样子,他只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和温和的脾气,却好似没有根骨气性,同为庶出,她力争上游,他却总是一副安于现状的样子。
唐盈盈高傲道:“我若是拿回了虎符,刘伯伯又怎么会不答应?既能绊倒政敌,又能和阁老结亲,他为何要拒绝?”
刘书染嘴唇微微颤抖,失了方才的平静,道:“你一定要嫁给他么?你就如此喜欢他?”
唐盈盈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我都想要。”
刘书染沉声道:“可是我大哥他钟情你姐姐多年,你勉力为之,就算嫁进来了……他也……”
唐盈盈不怒反笑:“他也如何?不会看我一眼?!”
刘书染抿唇不语,唐盈盈不服气道:“那我有一辈子时间,来争取他的心。”
刘书染面色惨白,喃喃道:“盈盈,你可知我对你……”
唐盈盈美目一凝,似是怕他说出口,道:“我不知,我也不想知道。刘书染,在看相识多年的份上,我劝你也要争气才好,不然,庶出的身份会一辈子跟着你,难以出头。”
刘书染道:“庶出又如何?你高嫁了便能摆脱这个身份吗?”
唐盈盈面色不悦:“就算我摆脱不了,我也要压过嫡出一头!”
刘书染动了动嘴唇,想劝她,却知道没用,最终只说了句:“你万事小心,希望你……不要后悔。”
唐盈盈娇花一样的面容异常执着:“我绝不后悔。”
唐盈盈独自立于飞檐阁之中,她想到此处,心中又坚定了几分。
她环顾四周,发现飞檐阁中确实没人,她便壮着胆子,穿过了练武场,向对面的长廊走去。
她行至书房门口,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见没人应声,她便又回头看了看,确认安全的情况下,她轻轻推了推书房的门。
今日可能府中事忙,这书房居然没有上锁,她有些庆幸,便蹑手蹑脚地迈了进去,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秦修远的书房,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套处理公务用的桌椅,就剩下一整面的书架,和喝茶用的案几了。
唐盈盈想了想,虎符应该是放在一些隐秘的地方,于是她转到书桌另外一面,仔细看了看,发现并没有抽屉之类的格局,没有藏虎符的地方。
她又俯下身,到喝茶的案几
简单逡巡之后,她将目光锁定道了书架上,这书架又高又大,沾满了整面墙。
书架上,一边摆的是兵书,另外一边却是些治国方略或诗词歌赋等。
唐盈盈倒是有些诧异,都说武夫莽撞无礼,没想到秦修远还能博览群书。
不过她也没空细想,她仰头,看见书架的顶端摆了两个锦盒。
唐盈盈眼神微眯,然后便轻轻搬来了椅子,站了上去。
她的心如鼓槌,外面发出任何响动都让她心虚不已。
她强迫自己站稳,然后踮起脚,取下了第一个锦盒。
第一个锦盒上落了不少灰尘,但是看起来十分精美,想是放的重要物件,她迅速打开,发现里面存放的都是来往的信件,甚至是许多年前的内容,她便失望地放了回去。
然后又继续踮起脚,去取第二个锦盒。
第二个锦盒看起来略微古朴,打开后,发现是些地契、婚书等文书。
她有些烦躁,准备将第二个锦盒塞回去,却突然发现
被这锦盒挡住的位置,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盒子,这不起眼的盒子,埋在一堆书中,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唐盈盈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随手将锦盒放下,然后伸手将小盒子取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将它打开。
而这盒子打开后,里面还有一层金丝楠木雕刻的小巧木盒,她手指剥开开关
一枚刻着错金铭文的虎符,便呈现眼前。
虎符通身光滑,铭文看起来凹凸有致,她手指轻触,感到寒凉又极具分量。
唐盈盈的心狂跳不止,她急忙将虎符取出,塞回了袖袋之中,又匆忙将盒子放回原处。
她内心激荡,抖抖索索地从椅子上下来,又逼着自己镇定地将椅子挪回了原位。
唐盈盈窃喜无比,却又害怕不已,她趴在书房的门上,听了又听,再三确认外面没有人,才敢偷偷开了门出来。
她出来后,发现自己的礼物盒还在桌上,便想着:刚刚定是还没人来过,那带路丫鬟定是偷懒去了,所以没来送茶水。
自己正好趁此机会出了府,先将虎符交给刘伯伯再说。
唐盈盈打定主意后,便出了院子,刚刚靠近飞檐阁的大门,便听到门外的声音,她急忙躲到了飞檐阁门后的角落里
“小姐,盈盈小姐怎么会突然来给您送礼物?这不是有些奇怪吗?”这是采薇的声音,她陪着唐阮阮一道来了。
唐阮阮道:“我也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所以来看看,若是她想耍什么花招,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她再说。”
采薇道:“是!小姐。”
说罢,两人便急匆匆进了飞檐阁的院子,一人进了卧房搜寻,一人进了书房,并未注意到门后的唐盈盈。
唐盈盈心中庆幸,还好提早出来了一步,不然岂不是被逮个正着?!
唐盈盈觉得胜利在望,于是趁着她们进了里间,便灵巧地溜了出去。
前厅依旧是热闹非凡,几道菜下去,文臣和武将们都已经熟络开来。
韦副将正在讲着自己的戍边时候的经历
“刘大人是有所不知,我们在戍边的时候,一次去小城中搜寻北齐逃兵,谁知他们埋伏在那里,将我们逼进了一个荒芜的山谷,我们足足饿了七天!”
刘大人听得有些动容,道:“你们没有带干粮么?”
韦副将道:“带了,可是不足一日便消耗完了呀!”
钱副将摆摆手,道:“那是你的饭量,我老钱,只吃了半天便将干粮吃完了!连干粮袋子都舔干净了!”
他伸手比划的样子,甚是滑稽,逗得众人一乐。
韦副将继续道:“你们可知道,接下来几日我们吃的是什么?”
李夫人插嘴道:“在山谷之中,应该可以抓到野鸡野兔什么的吧?”
张夫人却道:“在那不毛之地,哪有牲畜?想必是只能吃些野果野菜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