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金粉的玫瑰原本还在傅时画手里,不知何时被虞绒绒握在了手中,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的手指似是无力,几乎要松开,却到底悬悬挂住了指尖的枝叶。
弃世域破开后,万物回春,更何况,此时本也已是初夏,于是草长莺飞的速度再快一筹,原本稍显荒芜的南海无涯门如今已是门内弟子从出生至今都从未见过的葱郁茂盛,不断有欣喜的惊呼声从各处响起。
有擅种植的弟子便是在这样的黑夜中也情难自已,洒下一片灵法,再看到自己的术法落下,那些本只是探头的草木摇头摆尾地舒展开来,几乎顷刻间便枝繁叶茂,花朵盛开,不由得露出笑容,心头感动,再难自已,捂脸痛哭。
十六月和阮铁方才看到了些不该看的,虽说也并不出乎意料,但两人多少有点恍恍惚惚,又恰行至此处,听闻这样的哭声,心底触动,忍不住便要上前安抚几句。
然而还未来得及行近,便听得哭腔中带着些喃喃随风而来。
“呜呜呜再也不用去外面买死贵死贵的药草了!我可以自己种了!”
“自己种的草,自己浇的花,自己做的毒药才最香!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可以自给自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呜呜呜!”
十六月停住脚步,瞳孔地震,默然无语。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种话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吧!..
而且什么叫自己做的毒药才最香啊!你们南海无涯门都把毒药当饭吃的吗!
恐、恐怖如斯。
饶是天下第一不要命的剑宗出来的第一天才,此时此刻也感觉到了后颈发凉,十六月此刻已经踏入了方才这名弟子灵法浇灌催生出的花田,她很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后退了出来,好似自己所入,并非什么良辰美梦,而是满地淬毒,稍一不慎,便会命丧当场。
十六月和阮铁如此相顾无言了片刻,只觉得篝火太盛,幽静的树下,咳,不提也罢,而更远的地方如此这般的淬毒花田一片,便是二人已入金丹,也到底多有忌惮,哪敢乱闯,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惶惶然,不知该去何处。
正在相顾无言间,却见篝火之上,有金色的传讯符飘然而来,显然也没料到此处竟有火堆,硬生生被烤到化了形,再显露出了上面的字眼。
“是琼竹派的信函!也只有他们才会用这么华而不实的金色传讯符。”柳黎黎的声音响起,盖过了许多人,再飞快地扫过那几行摆文弄墨佶屈聱牙的字,提炼出了其中的中心思想:“……是琼竹派道冲大会的邀约函!”
这位南海圣女显然对琼竹派这种传讯符也要穿金戴银的财大气粗做派很是不喜,张口也极是嘲讽:“哈,还有足足半年,却现在就发这传讯符来,这是怕我们忘记,提前来做预告吗?”
很明显,南海无涯门的弟子们对琼竹派的感官都不甚多好,闻言都哄笑成了一团,无人再去理会那悬浮在半空的金色字体。二狗与小龙崽早就自梦中苏醒,所谓一睡泯恩仇,一鸟一龙也是睡过的了,两看相厌的情绪奇特地消散许多。
小龙崽见火欣喜,不由得张开嘴,露出了里面刚刚露头的小乳牙,为这样的火色添砖加瓦,很是猛喷了一口。
于是篝火燃起的氤氲也很快抹去了那些字。
欢笑与歌舞再起,那样的火色将半片天空都照亮,却没有穿透树下的这一片阴影。
树下,傅时画轻轻叹了口气,哑声道:“虞小师妹,你不专心。”
虞绒绒也不是不专心,只是柳黎黎口中的“琼竹派”三个字传入她耳中,她倏而想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琼竹派掌门,而那些自踏出火光后就因傅时画钩织的绮丽之梦而忘却的现实如潮水般涌入了她脑中。
所以她确实……短暂地分了一下神。
却不料傅时画竟然这么快就料到了!
虞绒绒想到这人刚才亲自己时的汹涌,她的嘴唇不用看都知道有些红肿,不由得道:“大师兄还知道留意我专不专心,我看不专心的是大师兄才对。”
傅时画也不恼,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嗯?是吗?原来小师妹觉得是我不专心吗?”
竟是没有什么反驳的意思。
虞绒绒却直觉哪里不对,毕竟以她对傅时画的了解,对方这样的语气里,必定有后手。
果然,下一刻,傅时画的唇已经重新贴在了她的唇角,再细细摩挲勾勒,有些懊恼般呢喃道:“会让小师妹这样觉得,真是我的不对。不然……这一次,我一定更专心一点如何?”
虞绒绒:“……”
她就知道!大师兄能有什么好心眼呢!
但傅时画也没有真的再亲下去,只是眸色深深地看了她片刻,到底还是道:“小师妹为何听到琼竹派三个字,便如此……在意?”
虞绒绒有些奇怪,心道难道你不在意二师伯的事情?毕竟那可能是背叛了小楼,再一手谋划了这许多事情的人,若非恐怕此时修为有所不逮,时机也未尝是最佳,她简直想要符指琼竹,直接掐着对方的喉咙去问……
啊,等等。
她有些后知后觉地细品出了傅时画声音中的一些其他的味道。
方才她所想的这些,并不是傅时画所会忘记的事情。
而他略显微妙的语气里,好像莫名带着一些……酸意?
虞绒绒茫然了片刻,才想起了什么。
是了,对方是知道自己有个前未婚夫的事情的。虽然在亲手击败了宁无量、撕碎了那纸婚书、再扔在对方面前之后,此事在她的心中就算是过去了。
但到底或许……只是她的心里。
有些记忆如浮光掠影般浮现。
她慢慢抬起眼,看向傅时画。
他生得太过好看,鼻梁挺直,一双桃花眼便是不笑,也仿若自带无尽风流,如此个傥洒然之姿,也难怪御素阁上下的师姐师妹们便是提及“大师兄”这三个字,都要叽叽喳喳笑着,悄然红了脸颊。
然后,她冷不丁地开口道:“所以大师兄当时……是故意的吗?”
傅时画一愣:“什么故意?”
虞绒绒却不说了,她笑眯眯地凑近他,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道:“我很高兴。”
高兴你那么早就故意买了四把破得各有特点的剑,再痛打落水狗般,毫不顾及自己形象和其他人对你的看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痛揍了宁无量。
高兴能遇见你。
高兴自己……此刻能这样心无旁骛地与你相拥。.
傅时画一时半会也没能体会虞绒绒突如其来的这两句话,但听到虞绒绒说自己高兴,他便也自然而然地弯起了唇角。
他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到底还是落在了虞绒绒的头发上,本想像以往一样揉一揉,岂料她这样的小辫们手感并不多么好,于是傅时画从善如流地变成了拉起一根,在指间玩了玩。顺便玩掉了上面的一颗黄色小宝石。
傅时画愣了愣,镇定地将那颗小黄宝石卷进了掌心,完全没有一丝心虚。
直到一道声音慢悠悠从树上响了起来。
“小傅啊,做人可不能这样。”耿惊花拎着一壶果酒,将醺未醺,闲闲向树下撇来,道:“占了人家便宜,还要拽掉人家鞭子上的小宝石。”
虞绒绒:“!!!”
傅时画:“!!!”
虞绒绒颤抖问道:“七师伯什么时候在上面的?”
耿惊花躺平在树枝上,无赖道:“那当然是从头到尾了。”
虞绒绒原本就绯红的脸更红了,她倒吸一口冷气,欲言又止,只觉得若是从头就在这里,拿这个糟老头子岂不是、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看见了他怎么还不知道发出点声音提醒一下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