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那道疲惫的声音响起来的同一时刻,整座海滩都出现了某种奇特的碎裂。
天空大片大片地剥落下来,砸在沙滩上,溅起一些晶莹的砂砾,那些砂砾并不落回去,而是仿佛漫天的星辰般升腾起来,再被卷入那些碎落背后的海中,将深海照亮。
椰子树也成虚妄,坐在树上向下抛椰子的那个谢琉面容倏而变得极其年轻——鲛人的寿命之长,本不应看出面容的变化,但虞绒绒到底看过了谢琉在这颗椰子树上时几乎所有的记忆,因而一眼就看出了。
——因为那是当时还眼神郁郁,百无聊赖,似是还没找到自己此生活着意义的谢琉。
在这个小世界彻底崩裂,重新被海水吞噬之前,虞绒绒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谢琉自己将这些记忆封存在了这个小世界中,久而久之,这段记忆中的谢琉竟然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毕竟进入了见长生、再被困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海底太久了以后,谢琉时常陷入混沌之中,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今夕何夕。ap..
他像是漂泊在无尽大海与时间洪流中的一粒红尘,一片浮萍,无数次被淹没,被冲淡,再一次又一次地凭借那一声声呼唤,重新找回自己的锚点,找到自己记忆中的这片海滩与这棵椰子树。
他找到了自己此生要向哪条路去,那是一条太过凶险且不被自己的所有族人所理解的路。
但谢琉知道,当洪流倾泻时,这天下没有任何种族可以独善其身,幸免于难。
所以,他义无反顾。
在与这样的无尽大海与时间洪流的对抗……亦或者还有许多虞绒绒此刻还无法理解的对抗中,他的记忆难免出现了太多的错乱。
所以他提前将自己最珍贵,也是最难以割舍的记忆凝固在了某处,那是他深藏的最珍贵,只要这段记忆还在,他就总能找回自己。
——而这个世界上,也只剩下了他一人,还拥有这些记忆。
此前虞绒绒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被巨大的锁链贯穿,甚至已经不记得云璃与他一样,也是鲛人,却还记得她的名字,下意识想要问她一句近况。
海浪翻涌,小世界破裂,虞绒绒眼角的泪散落,再被避水珠带出她的周身,混入了悲渊海中。
再回过神的时候,她竟然仿佛只是恍神了一瞬。
她的一只手还抵在面前的大阵上,掌心的符意甚至都没有散开来。而她的另一只手还被傅时画牵在掌心,对方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走神。
虞绒绒倏而明白了什么。
她收回手来,在自己的乾坤袋里翻了翻。
离开小楼的时候,四师姐曾经给过她回礼,她没有去看是什么,但依稀记得,是一样能够让她在绝处逢生的事物。
她的手终于摸到了那个小盒子,再将盒子掏出来,在傅时画也有些好奇和疑惑的目光里,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是一柄短刃。
短刃看起来很普通,就像是打铁铺里量产的那种,普普通通的小刀刃,有些人家会买回去防身用,甚至不一定开了刃。
虞绒绒将短刃取出来,入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
她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将短刃拔出刀鞘,而是就这样平直地抬手,将那柄带鞘的刀直直递出,一刀捅入了符阵的间隙之中!
隐晦的刀意顺着符线向前涌动,大阵竟然真的就这样悄然打开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甬道。
虞绒绒牵着傅时画的手,一前一后,一路这样举刀向前。
他们前方的阵意如被剑气吹开的芦苇一般,大阵旋即又在傅时画身后闭合,将两人所在的这一片紧紧包围。
他们竟然真的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悬浮在悲渊海中央,依然被铁链贯穿的巨大鲛人面前。
他的容颜依然俊美无双,那是一种与傅时画不同的英俊,进入了长生期的谢琉脸上好似有了更多的神性,又或者说,他周身的烟火气更淡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于空气之中,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直到他慢慢睁开眼睛。
他像是从漫长的沉睡中终于醒来,眼中普一开始依然极为空洞,直到许多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终于让他的眼中有了焦距和光点。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虞绒绒掌心的那一柄短刃上。
“云……璃?”.
他的声音温和却生涩,而他周身的那些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的奇特缥缈气息,在他说出这两个字以后,悄然碎裂开来!
一语之间,他重赴红尘。
密山小楼上,这些年来一直都喜穿白衣的四师姐突然“咦”了一声,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套紫色的衣裙。
她盯着那套衣裙想了很久,却始终记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买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有些喜爱。
喜爱到她左看右看,破天荒地将已经穿好的衣衫换了下来。
所以这一天,推门而出的四师姐云璃,虽然依然沿着影子走路,却换了一身紫衣。
二师兄难得面色不铁青,身子不虚弱,显然是在一年无休止地对人类身体的极限进行探索的过程中,终于觅得了一隅,打算休息调养一番,好之后再接再厉,勇攀高峰。
他感觉到了阴影里的存在,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视线里却看到了紫色。
二师兄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表情微顿,猛地坐直,慢慢转过头去,脸上难得出现了愕然的表情。
三师姐恰好捧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摘到的粉色花花跑了过来,刚要说什么,却看到了云璃,整个人也完全凝固住,难以抑制地微微张开嘴,诧异地看向那抹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