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学生,李乐作陪,跟着林伟明和刘向去了独墅湖边,农家乐一样的小馆子。
矮桌低凳,四菜一汤,几瓶冰啤,湖边凉风擦身而过,一天的暑热全消。
林刘两人碰杯,李乐低头吃鱼,支起耳朵。
“南橘北枳。”刘向一口一杯,放下杯子,说道,“不方之政,不可以为国;曲静之言,不可以为道。节时与政,与时往矣。”
“有些东西,你们还是死脑筋,因地制宜,与时俱进,老祖宗说的话,你们怎么就搞不懂呢?”
林伟明端着杯子,看了半天,才说道,“有些人,生在英,长在美,只是生了祖宗给的一张皮而已,华语不会说,汉字不会写,满脑子的零和博弈。你说的这些,他们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刘向呵呵道,“本来挺好的一件事儿,我们凑地凑人凑钱,想着裕廊来了,有经验有资源,想着淡马锡,想着政投过来,与你们是海外基地,与我们是经济高地,产业聚集区。到最后,才来了几个项目?”
“你可以数数,96年,三年时间,从第一家三松开始,到最近的台塑,一共两百七十多个项目,里面有几家是坡县,或者经过坡县的主导引进过来的?一只手有点不凭良心,两只手数的过来吧。”
“那也不能否定我们的作用。”林伟明争辩道。
“谁也没否定,只是你们的流程、制度、政策,不能全部一字不改的拿过来。国情,国情啊老哥!”
“你跟我吵有什么用?你去跟协调委的人吵啊?”
“你以为我没有?要是没有,哪来这么多企业进来。”
“那不还是给了他们把柄,说你们暗度陈仓,过分让渡利益?”
“利益,利益,就看那点钱,社会效益呢,国际影响呢?合作共赢,远见,!”
李乐瞧见,赶紧发挥传统技能,给刘向的杯子里倒满。
刘向依旧一口一杯,舔了舔嘴唇,冲李乐笑了笑。
听这俩嘀嘀咕咕,吵吵半天,李乐算是明白了下午两人那段打机锋后面的故事。
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发展理念和因时因势而变的矛盾。
就像有人说的,如果没有丑国,世界更和谐。
大国打架,小国紧张。
坡县在一场石油战争之后,发现自己这点鸡腚眼子大的地方根本不够看的,手里的钱,得赶紧变成看的见摸得着的东西才行。
接着裕廊集团的开发区经验,满世界找地儿合作盖开发区。
两相需求下,姑苏工业园区成立了。
只不过规划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老李太守在这片祖宗之地上推行“坡县经验”的实验,其实现在看来,颇有些想当然。
有些东西其实也反映了坡县自己内部派系的矛盾。
共同开发,一方拉了胯,除了裕廊前期有些过于超前的硬件规划,将李乐在林伟明那里看到的“首开区”的土地使用面积扩展了好几倍,占用了大量的前期资金之外,无论坡县的官企和私企都不愿意来这。
相当于办喜宴,男方说十桌就够,女方说不行,我们家亲戚多,得五十桌。结果酒席开了场,才发现,女方家根本没这么多人。
坡县管理期间,园区的招商情况很不好,长期亏损还不算要紧,关键是姑苏市、苏省想仿造湾湾那边的一个樟宜工业园区,基本看不到任何曙光的迹象。
只好偷偷的把一些可能在园区要黄的项目,用更好的条件和优惠,给引到新区和高新区那边。
于是一方觉得你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一方觉得你生不出娃,闹着闹着就有了隔阂。
中间还有邻里中心的理念和有人想把这里搞成工业地产的项目,卖地卖房子挣钱这种操作,两边渐行渐远。
李乐扒着鱼刺,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心道,这事儿,最后,估摸着就是个好聚好散,都要面子,不过,后来转移主导权之后,那就是一出打脸的爽文。
可是自己那个小服务区的买卖,怎么办?
正琢磨着,忽然听到林伟明叫自己。
“李乐,你上次给我说的那个产业集群规模有规律的空间转移,你给刘科长说说?”
“啊,那个,是我上课时候,听老师讲课之后,瞎捣鼓的。”
“没事儿,说说,我听听,燕大的课我以前只能蹭着听。”
“您以前也在燕京读书?”
“啊,我是人大贸易系的。”刘向笑道。
“哦哦哦,隔一条马路,那得算半个师兄。”李乐又开始顺杆爬。
“这话你敢在学校说?”
“那有啥不敢的,咱们是友军。”
“哈哈哈,对对对,友军。”刘向拍着桌子笑道,“你说,我听听。”
“那个,根据经济规律,还有实体经济资本对于成本利润的追逐。相对的产业集群会成规模的在空间内有规律转移。”
“尤其是人力成本低廉的地区。如服装制造业,汽车制造业,计算机制造业,从欧美南高丽和小鬼子,然后再到咱们这儿和湾湾。因为这个地区,除了人力成本,还有受教育程度,工人的文化和组织性都比较高。”
“但是这几个地区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文化高度发达,或者曾经发达,肯定会吸收改进,然后自己另起炉灶。尤其是咱们,那句师夷长技以制夷,小学生都知道。当惯了老大的,一时低头,不代表永远低头。”
“哈,你这话说的,低调,调子低。”刘向点点头,示意道,“继续。”
“所以牵扯到一定会来的产业升级,这些产业集群,未来会向东南亚,在以后必将向非洲转移。”
“大体规律是以下几个阶段,一、产业新兴,二、产业链上下游公司集聚在一个地方,三、因为集聚导致租金人工成本等上升,低附加值环节企业发现换个城市生产更有利可图,四、产业链某些环节公司开始成规模转移,五、然后又开始一个新的循环。”
刘向听了,一时间默不作声,又拎起啤酒瓶,直接对瓶吹。
“还有么?”刘向长舒一口气。
“有吧。”
“说说,都说说。”
“那我就胡说了啊。”李乐伸出三根手指,“这里面对于我们来说,牵扯到三个问题,第一,产业升级,产业转型,腾笼换鸟,第二,高附加值产业的市场竞争和贸易壁垒,第三,社会问题。”
刘向还在琢磨,林伟明倒是问道,“社会问题?你没给我说过啊?”
“啊,我这些天看其他组员的调查笔录和资料想到的。”
“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