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封赶忙抢先一步,拦在沈亦清面前,刻意压低声音道:“她好不容易歇下,你要做什么?”
沈亦清愣了愣,说道:“没什么,我看她脸上好像有块污渍。”
曲封道:“区区小事,自然多得是下人去做,怎能劳烦少夫人亲自动手,万一你一个不小心真的染上时疫就不好了。”
沈亦清瞧着他话里有话,明面上是为自己着想,可不知为什么眼神中总像是有威逼胁迫的意味。
他赶忙又补上一句:“人你见了,情况也都了解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还是出去商议?”
越是见他有些刻意地逐客,沈亦清便觉得这里面透着蹊跷。只是人好端端地躺在这里,难不成,还能是旁人替的?
这是之前曲府奉茶的婢女翠儿说的话,蓦然就在沈亦清的脑海中浮现上来。
翠儿生怕沈亦清与姜乾现行离开,自己会难逃曲封的责罚,却又不敢据实以告将府里的内情和盘托出,为的也是即便自己告密一事败露了,不会引来杀生之祸。这一层沈亦清是考虑到的,所以她只问了翠儿两个问题,一个是沈顾春眼下是吉是凶,另一个便是这其中与曲封有没有干系。
第一个,她答的是“凶”;第二个,答的是“无关”。
如今印照着眼前的场面,倒算是一一对应,毕竟卧床在病榻不是喜事,而病痛灾祸勉强不能算在曲封的头上。即便这不能说明曲封的无辜,但同样不能反过来成为控诉他的理由。
沈亦清的脸上露出些许犹豫的神情,尽数被曲封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可他还是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任由沈亦清的视线在沈顾春身上来回扫视。
就在他觉得沈亦清会放弃的时候,她突然走上前,指尖刚触摸到沈顾春的面颊,就被曲府的侍女一拥而上地抱住,强行拉开了距离。
她亲眼看见就在自己触碰到沈顾春的瞬间,她的脖子软弱无力地瘫到一边,像极了毫无生气的扯线木偶。就在沈亦清想要冲上前一探究竟之时,脸背过一旁的沈顾春忽然发出细促的咳嗽声,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抽动起来。
沈亦清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一时间抽离不得,只得隔着两三丈远,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谁知沈顾春沙哑的声音传来:“没事,妹妹不必担心,咳咳咳......”
只听得沈顾春咳得越来越频繁,一声声的也越来越沉重。
恰在此时,曲封却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对了,少夫人不是有事情要与内子商议?”
沈亦清有些难以置信,但瞬间转化为一腔愤懑,可终究压抑着不悦道:“她都这样了,你还打算让她做些什么?”
曲封摆摆手,有些谄笑道:“不过是三言两语,不打紧。更何况少夫人特地登门一趟,相信内子一定不会让你白走一趟。能够为孙家排忧解难,我曲家与有荣焉。”
从前沈亦清只觉得曲封是个无耻之尤的卑鄙小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贪婪无度的恶习。
她索性懒得理会,一门心思地关心沈顾春道:“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病成这样了。要不要我找些大夫来给你看看,我......”
沈亦清的话刚说了一半,却被沈顾春情绪激动地打断道:“不用了,咳咳咳......我现在挺好的,大夫说了只要我按时吃药,很快就能好起来。”
她说归说,脸却始终朝着里间,身子平躺着,而不是蜷缩,因此整个人都呈现出有些别扭的弧线。沈亦清当然注意到了细节,但她的声音却与自己印象中沈顾春的音色一致,因此也没有多心。
曲封站在一旁,又再次旁敲侧击地提到了沈亦清登门的真正目的。
这边沈亦清正不胜其扰,想要严厉斥责曲封,没成想沈顾春却颇为主动地与曲封对话起来,甚至精神好转一般问清楚诸多细节。
与此同时,曲封故作为难道:“依夫人的意思,这些贺礼该怎么处置才好?”
沈顾春道:“虽则无功不受禄,但是人家一片心意,我们总是推辞反倒不好,还是收下吧。”
闻言,沈亦清更加觉得无论此时床榻上躺着的是什么人,都绝无可能是沈顾春。
这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识人的能力多么得有自信,只是虽然她与沈顾春仅有几面之交,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有文人雅士的通病,视铜臭如无物。她房间并不富裕的家具中,用来装点门面的锦衣华服被丢在一旁置之不理,倒是为数不多的几本书籍被翻得边缘字迹都有些模糊,但还是保存得完整。
只是现在并由不得她多做思量,众人夹道在前,容不得她寸步之距。
沈亦清心知此时硬闯也取不得巧,和缓道:“你先好好休息,别的事情不急着定。”
曲封急忙道:“我觉得夫人说得甚是有理。”
他神情带着些步步紧逼的颜色,沈亦清更觉得内有蹊跷:“那依照曲大人的意思?”
曲封道:“不过是一点小事,既然东西进了曲府,后面就不劳少夫人费心了。”
没料到,沈亦清反倒耸耸肩松口道:“那刚好,就依照你的意思。”
这边沈顾春安静了好一阵子,听闻她的回应,却又忽如其来地猛烈咳嗽起来。
曲封顺势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出去吧,不要打扰你姐姐休息。”
沈亦清眼神清冷地在二人之间看了看,就算是这个时候了,沈顾春也依然背对着自己,在昏沉的光线中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边帷幔的另一边,姜乾看沈亦清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样?”
沈亦清摇摇头,意思是不方便在这里讨论。
她吩咐丁全道:“把东西卸下。”
丁全应道:“是。”
可一旁的屏儿反倒困惑道:“小姐,这可都是......”
沈亦清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道:“按照姐姐的意思来办。”
不知是不是因为曲封终于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似方才一般积极而热络地与二人寒暄,言语中隐约透着些敷衍和虚与委蛇的意思。他的眼神时不时地望着外面搬搬抬抬的下人,口中时不时地喊道:“动作轻点!”
瞧在沈亦清的眼里,只剩下冷冰冰的贪念与利欲熏心。
她自然是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久留的,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室内外的温度、湿度乃至于气味都有天壤之别。也正是这一刹那,她直觉有些说不上来的细节哪里不是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