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放下手里的折子, 去见了李治,“圣人,越是这个时候, 越是不能把桐儿折腾来。长安大灾, 情况属实严重。那是京城呀,因着镇国在, 这才被处理的有条不紊, 没出乱子。可这突然召走镇国,就怕人心乱了。这么多人陪着您,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要不然, 叫弘儿来陪您说说话, 或是叫大师来给您讲讲佛法,心里安稳了, 就没事了。不要多想,秦鸣鹤是您用惯的太医,您不过是颠簸的累了,歇上十天半月的, 也就缓过来。臣妾也会多回来陪您的!至于政务,大的臣妾来, 至于日常小事……丞相们没都带来,用人确实是捉襟见肘了。不若,就地提拔几人,如何?不做宰相, 就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代理宰相处理政务……”
而皇后的所为跟他预想的一样,开始往丞相团里塞人。
这个没有明确级别的‘平章事’官位, 了不得的!
果然,武后接连从北门学子中提拔了刘炜之、范履冰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得这些人从幕后走到了前台,开始进入李唐皇朝的中枢。
张柬之私下找狄仁杰,低声道,“狄兄,事有不对呀。”
狄仁杰左右看看,点了点张柬之,“柬之兄,不可枉言呀!”
张柬之低声道,“将不见将,相不见相,圣人病了,太子还是不能出来……偏又提拔了几个名不见经传之人参与决策……这是何意?”
狄仁杰就问说,“那依柬之兄之言,当如何?”
张柬之低声道:“该给镇国公主传信。”
张柬之一沉吟,而后又摇头,“不妥!不妥!不能请镇国公主前来,若真有意外,公主未必能扶持太子!”镇国公主与太子的矛盾,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的。这个时候召镇国公主来,闹不好,又是一场乱子!
狄仁杰:“………………”你这么顾虑也对!可公主又岂是那般之人。
天后该是有摄政之想,但公主不会坐以待毙!不管是天后摄政还是太子亲政,对镇国公主都不会太友好!所以,公主还不定在忙什么呢。
是的!桐桐真忙着呢。她不知道武后在干嘛,她也不管对方在干嘛,如今就像是在下棋,武后能明着下棋子,但自己不能,自己只能偷摸的安插棋子,如此才能保证自己将来不被武后一把给架空了。
四爷面前摆着地图,“禁卫军是不要想,这个地方动不了。”
懂!自从玄武门之变之后,禁卫军最容易触动皇室敏感的神经。
四爷的手在地图上点了四下,“这四个都督府,得提前安排人手。职位不用高,把在不起眼的关键职位即可!要不冒风险,又随时能掌控全局的位置。”
林雨桐点头,四爷点出来的四个都督府,在而今对大唐而言,至关重要。如果四爷安置的边防,是外围的棋子的话,那么这四个地方,就契在大唐内部最核心位置上的钉子。
两人在屋里说话,泽生在边上描红。
写完了,见阿耶和阿娘还忙着呢,他便窜了,找他祖父去玩了。
李敬业就随口问说,“你阿耶做什么呢?今儿怎么不见出来?”
李敬业就笑,两口子见天的见:“有什么可说的,说不完的话呀!”
泽生就随口说了一句,“说都督府了。”
李敬业稀罕孙子的不得了,“都督府呀?你还知道都督府了?”
孩子往廊庑的地板上一坐,跟他祖父掰扯,“并州、益州、荆州还有扬州,四个都督府”
还真知道呀!李敬业就逗孩子,“知道为何在这四个地方设置都督府吗?”
阿耶教了,但是不能说,跟谁都不能说。
李敬业哈哈就笑,“不知道就对了……但是呢,咱家是武勋之家,知道了也没关系!祖父教你。”
那边祖孙说什么呢,桐桐也不管。她对着地图,看着这四个州,想着该怎么安排。
先说这并州!李唐在并州起家,这是大唐的龙兴之地,且武后的老家也在并州!在隋朝时,李渊当时就是驻守并州的将领,这是北方的军事重镇,地位不可替代。
而益州,这地方易守难攻。益州就是后来的四川大部分地方,凡是有个大灾大难的,都喜欢往这个地方跑,看中的正是它易守难攻的地理条件!当然了,这里物产丰富,蜀中富庶,从古至今一直都如此,那地方能养的起那么些人。不说后世的事了,就只安史之乱,李隆基往哪跑呢?他就是往益州跑,想在益州避难呢,对吧?从这里就能知道这个地方的紧要了。
至于说荆州,读三国志,了解三国历史的都知道,这地方是兵家必争的! 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说的就是这个荆州。曹操、孙权、刘备,为一个荆州什么计谋不用呀?最后关云长大意失荆州,结果如何呢?结果就是蜀汉从此走了下坡路。
更不要说扬州了,那句诗是怎么说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地方是钱袋子呀!
因为要紧,所以,大唐就在这四个地方设置都督府,用兵也是从这四个都督府征调。可以说,除了京畿和禁卫,这四个都督府就占据大了大唐几乎八成的兵力。
武后走之前安排刘仁轨,说是兵部该把精力放在边患上。这是对的!可这也是自己的机会,只要调兵,就有人员调动。趁着这个调动,安插人在要紧的位置上,不显山不漏水,可若是要动,便能有雷霆之势。
这事得快,还得不动声色,这就很挑战调度能力了。
而大唐的这番变故,别国能不知道吗?这不,从这一年的入冬开始,东突厥扰边就不曾停止,林雨桐不能离开,她跟兵部一边要调兵遣将,一边要在灾情严重的情况下调度粮草以应对跟东突厥的战端。
可屋漏偏逢连阴雨,薛仁贵没了!大唐闪烁着星光的将星又陨落了一颗。
林雨桐亲自给李治上了折子,薛仁贵虽在大非川之役大败,然一生到底军功非常人能比,请予以恩赏。
折子递到洛阳的时候,李治已经近于弥留了。
范履冰将折子递给天后,奏报此事。
武后拿着折子没动地方,她正有事情拿不定主意,那便是到底要不要宣召镇国来洛阳。
圣人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清醒,不是念叨弘儿就是念叨贤儿,再或者就是喊着桐儿,他还想见见。
她没召见桐儿,便是弘儿和贤儿她也没叫人通知,只说是圣人要休养。太平几次要看望,都被拦了。
范履冰就道:“娘娘,得叫见的,不能瞒着。”
“是啊!不能瞒着。”武后怅然,“孩子们有权见见他们的父亲……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范履冰不敢说话,只默默的陪着。
武后就道,“秘密传旨给镇国公主,让她安排好长安的一切事宜之后,速来洛阳。告知公主,就说圣人龙体欠佳,怕是不大好了。实话实说吧!”
是!
范履冰去忙去了,武后才看上官婉儿,“去接……皇子皇女来,快!”
是!
李弘一直在洛阳城外的行宫住着呢,就被宣召了。他不想去,省的叫人多想,因此是拒绝的!
可来人低声道,“殿下,您得去……圣人怕是……”
什么?
“圣人怕是不大好了。”
李弘起身的时候身子直打晃,“不大好了?前几日我叫人去问,不是还说进了一碗粥吗?”
这人不敢说话,只低头饮泣。
裴氏忙道:“殿下,去吧!病了……一时好一时坏的,您问的时候许是就能用一碗粥……”
李弘随意的抓了衣裳就走,“你别出来,带着孩子先歇着吧。”
这边请了李弘,可那边李贤却不动。
一身僧袍的李贤看向高延福,“贤已作古,世上再无亲眷牵挂,自然亦是无父无母。既然无父,何来服丧!”
于是,没请到李贤。李弘到的时候,李显、李旦还有太平都到了。父皇躺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什么,可谁都听不清楚。
李弘先问:“皇妹呢?”
“已经秘密传召了,叫她速来洛阳。”武后坐在榻边,“都留着侍疾吧,送你们父皇最后一程。”
李弘又召见太医,一边咳一边问:“究竟如何?果然无法子了?”
秦鸣鹤跪着不敢动,“臣等万死。”
李弘满脸的疲惫,摆手叫太医出去,“候着,汤药备着……镇国公主没到……”
明白!是说无论如何,得等到镇国公主到了才成。
他在这里安排,李显啥也不管,就是守在边上哭!大臣一拨一拨的进来,都能看到哭的不成样子的太子。
李旦躲到一边去哭了,太平还怀着身孕,没敢叫她一直在前面守着。李弘又身子不好,人来人往的,闹的厉害,怕他再有个三长两短。
于是,能守在身边的就是李显和武后。
只要有外人来,武后就由着李显去做孝子。若是没外人来,一般都是武后守着的。
太医真的很尽力很尽力了,但是,只叫李治醒过来几次。
每一次醒来,李治迷迷糊糊的只念叨两件事。一件事是:“天帝神祇若延吾一两月之命,得还长安,死亦无憾。”另一件事便是:“镇国……朕有话交代镇国……”
可再多的话没来得及交代,桐桐撇下四爷和孩子们快马先走,可赶到洛阳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李治最后一面。
还在半路上慢行的四爷在马车里,泽生问阿耶说,“阿娘能赶上吗?”
赶上了,未必是好的!
赶不上,未必是不好的!
依桐桐的脾性,真要是临终弄个托付,她是必会应承的。可这样的托付除了绑住桐桐的手脚还能如何呢?
当然了,作为人家的女儿,桐桐必是会毫不惜力的奔着去见的。能不能见上,就看天意了!
许真是天意吧!桐桐进宫的时候,还没有消息说人怎么着了!她不敢等人去禀报再进宫,直接举着天子剑骑马往里面冲,可等到了宫殿门口,猛地就听见哭嚎之声。
迟了!还是迟了,就迟了那么一步!
她大踏步的走了进去,任谁都知道,公主一定是日夜不间断的奔驰,才这般的狼狈不堪的!可就是没赶上,怎么办?
李弘哭道:“父皇听见马蹄声了,睁眼朝大殿门口一直张望……”
林雨桐慢慢的走过去,缓缓的跪下,“父皇,镇国来迟了!来迟了!”
李治那么安详的躺着,刘仁正捧着东西来,要给李治穿戴。李显要亲自来,“让儿子为父皇尽尽孝心吧!让儿子来!”
没人抢,太子要尽孝,谁也不能拦着。
帐子缓缓拉起来了,武后从外面进来,双眼通红,说桐桐,“桐儿起吧!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许是天意!你知道父皇临终都惦记你就行了。”
林雨桐在李旦的搀扶下起身,正要跟武后说话呢,结果上官婉儿进来了,低声禀报,“裴相来了,朝臣都聚在外面。”
哦?
武后皱眉,看桐桐,“你皇兄体弱,太子在这里处理丧事……你跟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