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鄞都城外,两匹马甩着蹄子,融在夜色中。江思念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车轮压地的声音。
江思谈和刘邺从马车上下来,江思念将手中缰绳和包裹交给江思谈,目光微动:“哥,天高海阔,此次一别,再难相见,保重。”
江思谈拉住她:“念儿,你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吗,跟我们一起走。”
江思念摇了摇头:“快上马,再晚就走不了了。”
“念儿,若是有一天,你想走了,来找我,在我们约定的地方。”江思谈翻身上马,看着江思念。
江思念点点头,看了一眼刘邺,转身离去。
苏鹤站在城墙上看着跑远的两人,他搭箭拉弓,瞄准了那个瘦弱的背影。
刘邺似乎有所感觉,他突然勒住缰绳,回头看向城墙。他微微蹙眉,就直直看着那白色影子。就这么恨吗?恨得想要他的命?
如果说这接近三十年的人生是一场梦,那么,那个让他望而却步的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便是这场梦中最绚丽的一角。
能以这样的方式见上最后一面,也值了。
苏鹤正要松手,却被人按住。
“公子,放过他们吧,放过他们,我的命给你。”江思念被风吹得眯起眼睛。
苏鹤看了她一眼,再转过头时,江思谈已经与刘邺同骑一匹马。苏鹤皱着眉头,躲开江思念的手,毫不犹豫放了箭。
羽箭破空而行,最后落在了黑暗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江思念心里一紧,忍不住出手,苏鹤两步退开,盯着江思念。江思念这才反应过来,距离太远了,箭根本射不了那么远。两人对视片刻,江思念松了浑身气息,放下了手。
苏鹤将弓箭扔在地上,道:“你该和他们一起走,我不需要你的命。”
江思念摇摇头:“总会用到的。”她隐忍半晌,握紧双拳,豁出去一般:“更重要的是……”
她多少有些了解眼前这人了,罢了吧,话一出口,便无可挽回。她是一直想走,可她发现,有人走了,她可以再留一些时间。江思念看了看远处,除了远山压抑的暗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转身独自一人下了城楼。
苏鹤背着手沿着城墙慢慢走着,苏穹提着两壶酒迎面走来。
两人站在城墙上,迎着风眺望远方。巡防的士兵整齐划一地从身后走过,脚步声回荡在四周经久不散。
苏穹道:“他罪不至死,你不必介怀。”
苏鹤眸光闪了闪。
苏穹笑了笑:“若他能放下,便能获得新生。但放下二字,说起轻松,谈何容易。他真能放下,是他的本事。若他放不下,那这些事情足以折磨他一辈子,不得安生,活着将会比死了更痛苦。寒尽,跟着自己的心走,不会有错的。”
“再说,那场火瞒不住元政,元政也不会放过他的。”
“三哥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跟着三哥的心走,才不会错。”苏鹤看向苏穹,他总是能看懂他人心中所想,并且一语中的。
苏穹将酒递给苏鹤,难得谦虚一回:“史上有七窍玲珑心者,唯一人。我可担不起此等赞誉。”
苏鹤接过酒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江南春。”苏穹缓步向前走去,“本来是送人的,没有机会送出去了,我们将它喝了吧。”
两人走下城墙,慢慢走向济蓝河。街巷深深,衬得两人背影寂寥渺小。夏季的济蓝河依旧热闹,两人坐在馄饨铺子里,偶尔还能听到关于刘邺的流言。天一亮,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可是于这些人而言,似乎没那么重要。
苏穹要了两个粗碗,倒了满满当当两碗酒。
苏鹤闻了闻,“桃花酒?”
苏穹点头:“江南最好景,莫过一枝春。尝尝吧。”
苏鹤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老板将馄饨端上来,热情吼了一句:“馄饨下酒,越吃越有,二位客官请慢用。”
两人笑了笑,干了一杯。
一碗酒下肚,苏穹道:“方才我说错了,跟着自己的心走,不一定是对的,毕竟是人总会有私心,有私心就有偏颇。”
他又倒了一碗酒:“但是,不会后悔。”
苏鹤捡着葱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真的想过杀了他,但是我答应了江思谈,留他一命。”
顿了顿,他又道:“或许没有江思谈,我也会放过他吧。”
苏穹道:“你与归程,看着心狠,实则都是心软之人。”
真正让苏鹤心软的,是那一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强迫苏鹤。
两人就着一碗馄饨,喝了两壶酒,苏鹤敲了敲空酒瓶,问道:“三哥原本是打算将这酒送给谁的?”
苏穹道:“一个陌生人。”
苏鹤半垂着头沉思片刻道:“我好像在哪里喝过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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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几辆马车从鄞都各个城门飞奔而出,很快就消失在官道。一群黑衣人埋伏在树丛,紧随马蹄声而去,鸟雀闻声而动,朝四周飞散开来。
顾荨织紧紧抱着怀中熟睡的婴孩,一颗心悬在半空,浑身都绷紧了。
突然马儿长鸣一声,车夫拉紧缰绳,马车骤然停下,顾荨织差点被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