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躁动在生长。
我很明白那是于我而言是无法控制的东西,因为我不知道它为何会出现,自己又为何会抱有那样的念头。
……来自我内心,最真实的杀意。
若是说之前我的所作所为多少都带有一点无意或是无奈之举,此番躁动,每次对八俣远的亲手杀害,就是完全绝对的杀意。
“呵呵,到最后,果然还是达到了目的啊……”
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不知从何处走出。我只觉得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她是谁。
“这么快就忘了我吗?我可是说过,我会教你爱的。”
“你是……清姬?八岐大蛇让你来的吗?”我终于想起眼前这个妖艳的女人了。
“难道不是「你」先找上门的吗?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你」路经我家,讨要水时,问我,「爱」是什么。”
“……那不是「我」。”
“是啊,那不是「你」,只是「你」的一部分。”
我脸色骤变,看向了已经躺在地上毫无生息的“阿云”:“你知道她的身份?”
“……爱啊,到底是什么呢?”清姬从她身边那条巨蛇上走下来,将“阿云”扶起。
“……”
“逃避可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清姬仿佛在嗤笑着我,但她也没看我,只是盯着“阿云”,“但,你选择了逃避,为什么还没猜出来?”
“——”
清姬终于看向了我:“这里,这个你认为的幻境,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我已经验证过了,这里的一切不是轮回,可就算将八俣远抹除,他也会再次出现。就好像……
在不停地回应某人的愿望一般。
……可是,八俣远并不是那种愿意去回应某人愿望的——
除非,这里的他并不是他……
“这里会出现这些,全都是因为「爱」。”
“……「爱」——”
“我本来没心情参与这件事,但也就当报恩。”清姬又转头看“阿云”,“「爱」……若只是单方面,终究是苦涩难忍。”
“阿云……?”
“很吃惊?也对,谁会在意小人物的悲欢呢?”
“……就算阿云爱我,她也没办法创造出这样的幻境。至少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清姬微微眯了眯眸子:“她确实已经死了,但这样的幻境,却是人人都能造出的玩意。”
“人人都能……?难道你是说……这是……这只是个梦?所以,‘她’又对这个梦做了什么手脚?”
我迫切地想从清姬那里得到答案,她却只是慢悠悠地将阿云带到了大蛇身上。
压抑住心中那份躁动,我又问:“这场梦,什么时候醒过来?”
“醒过来?”清姬缓缓地坐上大蛇,俯视着我,“你见过死人会醒过来吗?”
我确实想过“她”死了会怎么办,但……
“……你是,浮世送进来的?”
“没错。在和那个和尚打架的时候,他帮了我,所以我帮他把「你」的碎片残渣带出去,多少对他有点作用。”
“「记忆」已死,不可能再开口说话。”
“那就与我无关了。”
-
和神殿墙上那个少年神明对上视线的时候,她只觉得后背有无数只祟虫爬过。
尤其是,神殿门那边同时传来了敲门声。
“嘘!千万别说我在这里!”少年神明神色焦急。
她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掩盖住了少年神明的气息,随即往神殿门口那边小跑而去。
她的神殿第一次有客人光顾。虽然客人都来者不善,但也没关系。
只是,在开门之后,她瞬间就后悔了。
来者是那位白发神明,依旧带着令她战栗的恐惧。只不过,这种事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信——
就算是那条她几乎天天都会找说话的蛇,也会嘲笑地应付几句。
她打听过了,那是上古的神明,伊邪那岐。
古神的威望和地位,岂是她一个外来神明能够撼动的?
本能的恐惧和逃跑被她死死地压在心里,在一瞬间的惊诧之后,极为镇定地露出笑容——
“请问——您找谁?”
古神伊邪那岐顿了顿,打量了一下她:“哦……我找一个少年,不知道你看到了吗?”
“少年……?唔……”她显得很迟疑。
“怎么了?”
“不……我只是很吃惊,原来像我这样的地方,也有神明愿意来拜访吗?”她又轻柔地笑了笑,“失礼了,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少年。倒是您……”
伊邪那岐听得出她在斟酌用词。
高天原接纳了一个外来神明,他还是有所耳闻。
这个外来神明的红色眼眸中透露着单纯,却令他深为不安。
为何?
伊邪那岐微微皱眉。
这样的不安,甚至还带着……来自旧世界的腐朽味道。
……旧世界?
不,不可能。
伊邪那岐知道出云国旧神。因创世之后,不满高天原而独自搬离到出云国的种族……
只不过,这个种族……
“需要进来休息一会吗?”
伊邪那岐的思路被打断了,随后看到了她关切的目光,随后便摇头:“不用。你……我记得你。”
“啊……”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您记得我?那个时候多亏您救了我。那时我刚来高天原,实在太害怕了,想必您在高天原也是举足轻重,我一个无名小辈,也不敢贸然拜访。”
语气极为诚恳,卑微又虔诚。
伊邪那岐没有说话,他仅仅是退了一步,随后转身离去了。
——只是不想见到她而已。
伊邪那岐当时想的,只有这个罢了。
直到伊邪那岐的气息全部消失,她那浑身的颤抖才逐渐平息下来。她手心里全是汗,腿也只能勉强站得住。
“真难看。”少年神明须佐之男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一时的松懈,让她难以再次伪装起来,但……
“谢谢您来拜访我的神殿,请问您何时离开?”
她还需要……用到他。
他和那个伊邪那岐的关系,或许不一般。
须佐之男皱了皱眉:“我不打算走了。”
“但这里,不是您的——”
“真啰嗦。我打算去人间玩,你陪我一起去。”
“——”
“整天待在这里不会无聊吗?”
“我只是觉得——”
“我没有在问你的意见,总之,跟我来。”
“这种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哈?”
“无论怎么样,都先要和天照——”
“和她说了不就去不了了吗?!这种事只能偷偷地去。我是看在你给我樱饼的份上——总之,你去不去?”
他的脾气依旧不太好,语气甚至是不耐烦。
比起这位神明,似乎还是蛇更好相处。
她还是很稚气地在心里将两者做了个比较,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虽说是不太愉快的旅途,但她又见到了那熟悉的土地,见到了许多人——被赐福的人们,都在开心地笑着。
“哼,长见识了吧?”须佐之男有些得意。
他们走了一路,此时正在山泉边歇息。
“嗯,您真厉害。”
此时正是稻子丰收时节,山间的气息都带着甜丝丝的果子成熟味道。
——每年在出云国,这样的气息只会更加浓郁。
只是……她该怀念吗?
“下次带你看更多。”许是被夸开心了,又或者只是有神明陪他,须佐之男很容易就开心起来。
于是,他们慢慢地熟悉起了对方。摸清了对方的脾气,她说的话也就多了些,但也就多了些。有些事不能说的,她绝对不会透露一点。
至于大蛇那边,她也会挑个好日子,带着樱饼过去。
“你去了人间?”大蛇幽幽地问她。
那是第一次从高天原来往人间的几天后。
她抬头看了看大蛇,那双紫色眸子里显然是与她相似的东西——
好奇。
于是,她欣然说出了在人间看到的东西。只是,大蛇都兴致缺缺。
察觉到这些,她便没有讲下去了。
“嗯?怎么不讲了?”大蛇有些漫不经心。
“你不想听,不是吗?”
“我没这么说。”
“……”
“我只是觉得,你讲的东西还不够有意思。”
“……?”
大蛇摇了摇尾巴:“为什么你只看到了人间的食物和农具呢?人类本身,不是更有意思吗?”
“人类……本身?”
“不是吗?他们会因不同情况,做出不同选择,做出符合天照他们说的善恶标准的事。”大蛇看向了她,“就像出云国村子里的人一样。”
她顿了一下,然后才问:“……你是说,故事?”
“故事?”
“发生在过去的事……也就是故事。”
“呵呵……你要这么叫,似乎也没错。”
“既然你哪里都去不了,我就每次来看你时,给你说一个故事吧。”她说。
“嗯哼?”
“也算进「代价」里,你觉得怎么样?”
大蛇眯了眯眸子,没有说话。
于是,她抬起头看大蛇:“我认识了须佐之男,你知道他吗?”
大蛇慵懒地张了张嘴。
“上高天原后,还是第一次有神和我说话……”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大蛇不在乎这些。她这样认为。关于她的感情,关于她的遭遇,关于她的所有……大蛇都不在乎……
她非常、非常清楚。
在看似与她无比随意的态度中,她能感受到一种近乎寒冷的疏远。蛇只是因为「代价」而不得不听她说这些。
换作是高天原其他神明——
前提是高天原的其他神明愿意来和这条被视作不祥的大蛇说话——
他的兴趣也不会多很多。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迟钝了。
想起刚到高天原,被所有神明疏远,被所有神明都忌讳着,独自待在神殿中的那种感情——
原来是叫「孤独」。
所以,她才会,即便是违背月读的忠告,也要来找大蛇说话。
大蛇说,她与他是同类。
是同为异类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