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铲平了碧家,知道她杀了贺清初,知道她囚禁虹影与白若溪。
两年时间,她荡平皇权路上一切阻碍,一如当年,她站在高位,冷笑着对他说,你且好好看着,朕究竟是不是昏君,究竟值不值得你一世效忠。
一直看到了现在,他以为他终于能看透她,谁知还是与她隔了那么远……眼前这女子,是穷极一生也无法窥探全部,她是他的君,他的王,是值得他一世效忠的君主。
脑子里这样想着,他轻呼一口气,轻问:“陛下真的要罪臣走吗?”
夜悠雪安安静静看着他,脸色与唇色都极致惨淡,看了片刻后,慢慢地垂下眼睫,单手撑着侧颜,一痕眸光幽深悲伤,“朕留着你,是要你看清楚朕并非昏君,朕放你走,因为朕果真是昏君,清诀,你当初没有说错,这南晋江山,终将毁于朕手……你无罪,朕还囚你作甚?”
清诀倏然眯起眼瞳,仰头看着夜悠雪,“陛下要做什么?”
狐眸细细颤抖,女帝陛下站起身,恍惚着意识,喃喃自语,“……他走了,留着你又能如何……都走吧……朕谁也不留,谁也不要……”
“陛下!”清诀一惊。
夜悠雪蹒跚着走到他面前,淡淡看着他,以最缓慢最缓慢的语速,轻轻说道:“君墨染……死了。”
“……!”清诀只觉得全身的血脉凝固在一个瞬间。
女帝温柔的笑起来,在尘埃中,悲伤微笑,“他死了,死在了大沉。”
他难以置信的低喃,“怎么会――相爷他――”
“我该怎么做呢……身为皇帝,我该退兵议和吧,”夜悠雪重新笑了起来,眼睫垂的太低,连视线都模糊了,热烫的泪含在眼眶里,倔强地不肯掉落,“可是……我是他的妻子,所以,我不会议和。”
说到这里的时候,夜悠雪温温地笑出声,眼睫沾染泪珠,像雨天折翼的蝴蝶,孤零零,惨淡淡。
她依旧低着头,木木的看着清诀,“我会为他报仇,举倾国之力,荡平大沉,荡平轩辕……这是昏君才会做的事情……没关系啊,我本来就是昏君……”
确实是昏君。
身为一国之君,为了儿女私情大开杀戮,弃天下百姓生死于不顾,这样的夜悠雪,岂能不昏庸?
清诀缓缓吐出胸口闷气,不得女帝允许,径自站起身来,“陛下,罪臣本无罪。”
他辱骂夜悠雪昏庸,而夜悠雪,确实昏庸。
那么,便是无罪。
女帝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所以?”
“……所以,臣请官复原职。”他将全部目光都给了面前这个娇小女子,整了整衣冠,以朝臣之礼重新跪拜,“臣会为陛下守着帝都,守着南晋江山。”
他一身青衣如竹,波浪般铺散在地,发丝在衣料上弯曲压衬,两年韬光,消磨掉棱角,养出了一代名臣的内敛珠华。
夜悠雪平静地看着他,任他跪在脚下,任他俯首称臣。
良久之后,她转身离开。
“擢升清诀为右相,统领内朝。”
飘忽在牢房中的话,是女帝最后决定。
君墨染死亡的消息被压制下来,清诀出任右相,朝堂风云策动。
十月初五,女帝降旨,亲征大沉,内务交由清诀独揽。
十月初九,大军北伐,直达游魂关。
十月十一,女帝遣虹影率军攻打充城,势如破竹,大败沉国,收编充城。
十月十五,女帝驾临,坐镇充城,背倚游魂关,兵分两路,以虹影进攻明州,楚王夜子然率军逼近关外,直指轩辕皇朝帝都所在。
那一晚,月圆天晴。
充城的风雪入冬后就没有停过,这里是北国,又是战场,本就不甚热闹的街头更加萧条起来,身为大沉百姓,被南晋占领,纵使那南晋女帝没有大肆屠城,也早已人心惶惶。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轮滚滚,在寂静的街道上尤为刺耳。
马车行至街尾,一个人影站立在侧,车夫停下马匹,那人从容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里面的斜倚着娟秀女子,热烘烘的暖炉燃着竹炭,那人稍稍抬眸,幽紫瞳仁在昏暗的车辕中愈加明显。
他站的太久,身上冷气四溢,暖榻上的女子蹙了蹙眉,转眸看着上来的人,淡淡问道:“能直取明州吗?”
“能。”那人回答,思考了片刻,勾勾唇,“但很难。”
“为什么?”女子直截了当问道。
“因为凌祯轩不会轻易回退,而且……”那人抬眸,看着女子,“我也不会帮你。”
女子沉默了片刻,手指拂开车帘,让明亮的月色照进车辕,她一双狐眸透着寒光,“墨染死在了这里……就在这里,城破,墨染死了。凌函轩,墨染死在了凌祯轩手中……也许在此地,也许在相邻的某个地方……他死了……”
“是,大哥死了。”凌函轩盯着月华下,她无感无情的明眸,“陛下自认为算无遗策,到头来,还是害死了大哥,不是吗?”
夜悠雪倚靠在暖榻上,淡淡看着自车窗漏进来的月光。
“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是陛下的宏图霸业,还是大沉的千里江山?陛下利用大哥,迫使皇上让出充城,难道陛下当真没有要挥军北上,一统天下的企图吗?大哥为了陛下刺杀皇上,若不是那块五色石,皇上此刻恐怕已经暴毙,这该是如同陛下所愿吧,可惜,陛下算计得了天下,却算计不了大哥的心……他宁愿一死,也不愿被陛下掌控在鼓掌之间……陛下啊陛下,时至今日,你葬送了大哥的性命,还要如何?恩?再进一步,或许你能诛灭大沉,可大哥呢,大哥穷极一生,不过要你余世安稳,你对得起大哥吗?在你颁下圣旨,在你利用大哥,在你以为心思算计可以执掌一切的时候,你想过大哥吗?”
凌函轩低低笑着,抬头,直直看向夜悠雪,“你是南晋女帝,你是天子之尊,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可大哥,他只是深爱着你,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你,他心甘情愿,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陛下,你当真爱过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夜悠雪没有回答,疲惫地趴伏在暖榻上,单手捂着小腹,用尽全力地苦涩闭目,“我怎么可能不爱他……我若不爱他,岂会留有他的骨血……”
“什――”凌函轩一怔,定定看着夜悠雪的肚子,“大哥他……”
“我怀了他的孩子。”夜悠雪看着凌函轩,慢慢弯腰,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护着肚子里的那点期盼,喃喃道:“墨染不在了,他不会回来了,我有了他的骨肉,我要为他生下来……为他报仇,为他雪恨,为他……继续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是在帝都,守了君墨染尸身几天几夜,她终于倒下去,生不附体,却被告知有了身孕……
那一刻,到底是多让她生死难言……她那么爱着墨染,爱到了骨子里,甚至将天下江山都许给他……
墨染却死了。
她却怀有身孕。
这个孩子,是墨染留给她最后的希望。
孩子在,墨染便在。
那么幼小的生命,安安稳稳,悄悄地在她身体里生根发芽……就算墨染看不见,就算墨染感觉不到,可是孩子是真真实实存在的,那么鲜活地告诉她,这些年来恩爱都是真的。
君墨染是真的。
孩子,也是真的。
凌函轩怔怔地,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马车行到皇家别院,凌函轩握紧玉笛,轻轻说道:“那道圣旨,是你下的吗,是你利用大哥吗?”
“是朕下的圣旨。慢慢看着他,“朕是南晋皇帝,这场征战,朕有朕的立场,大沉不灭,不死不休。”
“……”凌函轩深吸一口气,幽紫的瞳眸错开视线,“我以为我错了,可是我没错,陛下是皇帝,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大哥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我也错了,以为陛下与皇上是不同的,其实……陛下与皇上一样,只不过,皇上为了得到大哥可以倾尽江山,陛下为了江山可以牺牲大哥,仅此而已。”
说完,他朝夜悠雪低头行礼,转身自马车急速掠出。
夜悠雪单手捂着小腹,在暖榻上低低垂眸。
那圣旨,是她下的。
可内容……并不是她的原话――这些,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凌函轩。
墨染不在了,她的委屈又何必让别人知道。
凌函轩误会她,误会便误会吧,除了墨染,她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只有墨染不可以,只有墨染不能……
明明是要他全身而退的旨意,明明是命令他安然回朝的期盼,为什么会变成死局?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墨染宁愿一死,为什么凌祯轩要逼死墨染,为什么凌函轩的眼中没有丝毫悲痛,为什么……这一切都像场梦。
梦醒了,君墨染还在,看着她,看着孩子。
君墨染,真的死了吗?
他……
他那般风华绝代,怎么会轻易死去……
君墨染,到底在何方?
墨染……你知道我有了你的骨肉吗?
墨染……你舍得我为你征战沙场吗?
墨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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