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中了春毒却未回宫,普天之下能带走阿然的人只有两个,她夜悠雪,和风奕。
昨夜阿然定然是去找了风奕。
这么说,风奕此刻就藏身在帝都的某个角落……啊,哥哥来了呢,真好啊。
碧云看着夜悠雪那抹近乎于无的笑,犹豫片刻,小声开口问道:“陛下与相爷……”
“哎,我与相爷很好啊。”她笑着对自己的女官眨眨眼:“非常非常好,嗯,碧云,夫妻的那种好。”
原来,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关系啊,碧云抿唇笑着,双手伏地,行了一礼,“恭喜陛下。”
“嘛,同喜同喜。”不要脸地接下了这种对于君墨染来说,分明是惨事的祝贺后,夜悠雪笑眯眯地支着侧颅,脑子里纷纷落落,早已不像昨晚那般清明。
纵使中了春毒,她也能以绝高的意志力保持常人清醒,倒是如今,这股本该有甜有酸的感触化为烦恼。
原因无他,尽是由于君墨染后背上的彩纹。
男子白皙纤瘦的脊背绽放出了如诅咒般红艳嗜血的花,大片大片,自腰间腾起,足足占据了半个后脊,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那是什么花,能妖艳到令人感觉窒息与束缚……
昨晚初显时的震惊褪去,那华丽妖娆的图案如此清晰出现在了脑海里,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她讨厌所有不能被掌控的事情,包括了君墨染脊背上的图腾。
马车平稳驶回皇城,在离宫门不远时,夜悠雪推开车窗,看着已经桃红柳绿的初夏,她并非要看景,而是借此平复心里的郁结。
从来她做事都谋而后动,绝不会有一丝一毫意外,如今,也是一样。
视线落在远处飞驰而过的翠绿淡粉,她平静地开口,轻声问道:“有一种花,艳红不祥,无叶无枝……只看一眼便有绝望感,碧云,这种花你知道吗?”
被她突然问了这么不着边际的话,碧云也不惊讶,温温笑着,恭敬回答:“奴婢知道有一种花与陛下说的很像,这种花生长在极冷极阴的地方,一花一枝,一叶一丛,花叶不存,死不相见。”
漆黑的眼眸陡然一动,她转头,抬眼:“这花的名字是?”
“黄泉花。”女官回答:“又名,彼岸花。”
“……长在何方?”
“大臣,盛京城。”
“盛京,大沉。”夜悠雪轻声自语,这个答案直扑而来,她已经无法逃避了.
君墨染,来自大沉。分明只是轻言细语,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四个字,竟然让马车里的气氛低了许多,变得冷森诡异起来。
碧云不得命令,不敢说话,就这么跪坐在旁边,面容低下,不去揣测圣意。
气压越来越低沉,类似杀气,却比杀气还沉重,女帝就这么支着侧颅,眯了一线黑瞳,将气场压至如此……片刻后,她终于流转了几乎要凝住的黑眸,然后,轻轻一笑:“真麻烦啊……要是以后想吞掉大沉,恐怕他会反对吧。”
“陛下说的是,相爷?”夜悠雪既然已经猜到,碧云也没必要装傻。‘
“是啊。”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她笑着叹息:“毕竟与他相关,到了那一天,他若是反对,我又该如何是好?”
她的这个问题本来也只是设想,碧云沉吟片刻,温柔地笑了起来,平凡无奇的容色瞬间亮了,“那么,陛下是想这么做吗?”
虚设的问题被实体化,与碧云一样,夜悠雪也懒得装下去,她瞧着已经进入皇宫大门的马车,心情极好地朝几个美男护卫爪了两把,成功把宫门守卫吓得跪倒一片,心想女帝陛下怎么一大早出现在宫门,是去而复返,还是……压根昨晚就没回来?
女帝陛下有些苦恼。有些纠结地回答她的问题,“会吧。”
“……”碧云想吐血,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这个会……吧,是个什么意思。
被鄙视的女帝挠了挠头,这回,是点头:“会的,碧云,我一定会灭掉大沉。”
“……呼~”女官对她极其霸道的野心很满意,作为一个皇帝,夜悠雪无疑是英明的,夜昭金戈铁马,那等手段穷尽一生都没有诛灭的大沉,南晋百年来杀伐不休都没有征服过的大沉……
这百年以来,夜悠雪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她也许注定要沉寂十九年后才展露风华,因为,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帝与大沉帝国一样,都在养精蓄锐,等待爆发的机会。
夜悠雪拖着下巴,笑吟吟地眯着一双黑眸,“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剪除这条路上所有障碍。”
“陛下心中已有计策。”女官再次俯身施礼,“奴婢,尊陛下之名行事。”
夜悠雪看看碧云,再看看已无限接近的朝凰殿,粉嫩的唇,微微一勾。
巳时,帝都城门大开。
帝王仪仗出城,车马华盖,云集繁繁,前有金吾卫队开道,后有六部御司随行,连人称“白衣明相”从不出京的君墨染都坐了马车,跟在龙车之后,数万百姓围而观之,依仗甚大。
显然,是给足了贺清初的面子。
十里亭中,贺清初并贺氏子弟跪了一溜儿,夜悠雪右手搭在碧云腕上,步步行来,身后有君墨染并六部御司,仪仗已经停在不远处。
见夜悠雪来了,贺家人立刻山呼万岁。
十里亭中的凳子早已经被换做黑檀木椅,上面铺了三层厚的垫子,夜悠雪坐上去,右手边依旧是碧云,左手边站了白衣紫带的“明相”。
亭子外,左右三个,分别是六部御司,再清初。
贺清初见完礼,夜悠雪吩咐赐了坐,椅子搬上来,他便躬身道谢,姿态优雅地坐了上去。
站着的时候并不觉得,一旦坐下,便会发现这亭子着实不大,夜悠雪与贺清初的距离更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
君墨染往前走了一步,白衣流动,广袖曳地,端是一番绝代风华,他微笑着道:“一别一年,自陛下登基后,侯爷久未上京了。”
“相爷不知,臣这一年来身体不佳,未能上京,请陛下勿怪。”贺清初含笑,儒雅的面容不若君墨染那般美丽,却也有岁月沉淀下的稳重端正。
“哪里,陛下人心宽厚,岂会怪罪侯爷。”
“陛下英明。”
如此,两个明明昨天还在书斋小掐一架的男人就这么假惺惺,把“相爷千古贤明”“侯爷德高望重”此类的话用各种方式表达了n遍。
夜悠雪看着自家男人挡在身前――尤其是自家男人明里暗里,当着成千上万人的面对掐贺清初,心情就好得不了的~
咩咩,墨染你加油,千万别给我输了啊啊啊!
等他们互相吹捧完,夜悠雪瞧瞧脸色红润的贺清初,沉重地直点头,说:侯爷您果真身体不佳,朕看出来了,朕也没别的好东西送你,宫里人参鹿茸什么的随便拿。
贺清初怔了怔,他不过是推脱之言,任人都听得明白,怎么这女帝还当真了?
但女帝所赐,不收便是不敬,他站起身又行礼,谢过夜悠雪后,悄悄打量她,只看见她一身暗黑色朝服,上面以金银线暗绣青凰凤纹,头戴玉旒,垂下的十二道长旒遮住了她的容颜,只能在珠串之间看见一线眸光――也只是坦荡荡、清澈澈的女子眼眸。
难道,她当真和传闻中一样,是个没事抽风的昏庸女子?
倘若如此,那扳倒碧家的,真真另有其人了。
再次看向君墨染,只见他一袭白衣清雅如画,偏偏系了根紫带,清雅中又带三分高贵,是先帝特赐的装束――自君墨染前,南晋有两朝无相,到了夜昭驾崩前几年才提拔君墨染为丞相,推翻前代服制,亲自赐了白衣紫带,至此,白衣明相才为世人所知。
只要有君墨染在的一天,谁也别想把夜悠雪从龙椅上推下去,他要保夜悠雪,力压六部御司,任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那么碧家的事情,难道与君墨染有关吗?
复杂的猜测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贺清初重新坐回椅子上,笑吟吟说道:“陛下元年初试,臣佝病在身也要亲自为陛下主持才是,这是臣子的本分。”
夜悠雪呆呆的,傻傻的,很认同地点头,“是是是,朕都听说了,要是侯爷不来,天下士子们宁可渴死都不登朕的大门呢!”
“……!”贺清初傻眼了,与当初夜悠雪见风奕,那一句“全国人民都知道你要谋?反”一样,被雷倒了,心想就算真是这样,你也不用说出来啊,你叫我下一句怎么接?难道说,陛下英明,能这么清楚明白知道自己人缘差,还是说陛下说错了,其实大家都想上门……无论怎么说,都不好听啊!他被夜悠雪噎住了话,转头瞧瞧碧云,只见她眼观鼻,一副这事和我没关系,你为毛看我,你看我也没用的样子,老僧入定了。
没辙,再看看君墨染,好嘛,相爷大人一脸浅笑,唇角略扬,优雅的笑意让那张本就绝代美丽的容颜更加耀眼,丝毫没有因为女帝大人彪悍的风格露出丝毫不悦。
在贺清初眼中,这君墨染是早已习惯夜悠雪抽风的淡定笑。
在夜悠雪眼中,哼哼,这是相爷大人“看好戏”的笑。
一时间,贺清初只好低头,被动着说了句“臣不敢”,没了下文。
而夜悠雪与君墨染一对视,前者露出小狐狸似的微笑,后者宠溺笑叹。
这么一场贺清初入京盛大戏码若是总结起来,就八个字――夫妻一体,合掐外人!
被掐的那个,显然是昨天入书斋还自傲不凡的贺清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