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庄比司樱等人想像中还要大,这副身体的虚弱程度也在司樱的意料之下,就在司樱累得差不多走不动的时候,陆峰所居住的风和院终于出现在眼前。
陆峰和陆夫人一大早就坐在太师椅上,等着一对新人过来敬茶。只不过等司樱踏进厅堂,陆离都没有出现。
司樱知道陆离这样做是故意要让自己难堪,就跟昨晚的突然离开,道理是一样,但是司樱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觉得这样更好,相不打扰,等她把身子调理得好一些,她再找个机会偷偷溜走。
夏凌与司樱想的却是完全不一样,方才一路走来,不停四处张望,如今见陆离没有出现,心中难免焦虑起来。速赢小说
司樱假装没看见她的异样,欢欢喜喜进屋,只是唇边的笑容却在看到太师椅上的中年男子后,陡然僵住。
她浑身一震,如被冷水浇过一遍似的,冒起了鸡皮疙瘩,眼睛霎时也睁得大大的,露出难以名状的情绪,指尖更是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郡主?”夏凌见她突然停下,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司樱没有动,一脸愣愣且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峰,心头不自觉浮现一个久违的名字。
说是久违,也不尽然,虽说那是上辈子的事,可是在司樱看来,只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只是这一觉的时间可能相对有些长,长得她醒来后都有些迷迷糊糊。
司樱惚恍了,好似又看见那人亲手递过来一杯茶,说是给她润喉的,茶饮下,她的嗓子反而被毒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也召唤不出她养在山里的小伙伴。
如此,那人还深怕她死不了似的,又给她补了一剑。
一剑贯穿腹部。
……温丛风!
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司樱无声吐出一个名字,有如那日她被毒哑了以后。
……
“郡主?郡主?……庄主和夫人还在等着你敬茶呢。”见主子不知又神游太虚到哪里去,夏凌不禁有些急了,扶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加紧了些许力度。
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惊醒了沉浸在过往悲愤情绪中的司樱,不过她仍是没有动,那双明眸仍旧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
只见这位人人称赞的陆大侠,肩宽背厚,容光焕发,五官端正,长得一脸正气。拥有这种长相的人,其实很占便宜,让人不自觉就想要亲近他,信任他,依赖他。
司樱与温丛风相识于年少,分开时也正年轻,如果这人能活到四五十岁,应当也是这副长相。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会因岁月的婆娑而皱纹四起,沟壑渐生;清澈的眼睛会被严峻锐利所取代,虽然闪烁着神采,可依旧掩盖不住里面的沧桑。那略显消瘦的身子也会慢慢变成魁梧伟岸的样子。
还有对方眉间的痣……奇怪,怎么不见了?
司樱仔细一看,发现陆峰的眉间有一道伤疤,由于那道伤疤是一字竖着,加上陆峰眉间的皱褶又深,就算不皱眉头也能隐约看到一个川字型,所以适才司樱以为那是皱纹。
老了这么多,连痣都没有了,难道是她认错人?
司樱微微一惊,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脸上表情更加恍惚了。
不过她的失态也引起陆峰夫妇的注意,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只是两人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夏凌便已经快嘴快舌把司樱风寒还没好一事交待一番。
夏凌极会说话,字里行间,不仅把司樱状态不佳的原因归咎为是病累所致;同时也让人觉得司樱虽贵为郡主,身份矜贵,但是仍然敬重公婆,尽管身子不适还是坚持一大早就来给公婆敬茶,毫无郡主高高在上的架子,非常的识大体。
陆峰一脸了然,笑着开了口:“既是身体不舒服,唤人来说一声便好,待郡主的病养好了,什么时候过来敬茶都可以,我们江湖中人向来不拘这种小礼节。”
声音也不像。
司樱微微蹙眉,突然有些后悔自醒来后一直净顾着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至今还没有弄清楚今夕是何夕,如果她已经作古多年,所有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那她还在这儿悲愤什么?
这么一想,司樱的心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
夏凌见她仍旧一动不动的,便代她谢过陆大侠的体谅,话里话外又将对方夸了一把,直夸陆峰海量大度,不愧是一代大侠。
不过司樱仍旧不死心,她霍然从侍女手中的茶盘,取出一杯热茶,移步上前。
“所谓入乡随俗,我既已进了陆家的大门,便是陆家的人,皇室的那一套就不宜在这里继续,公公是长辈,我虽是郡主但也是晚辈,公公以后还是唤我阿樱吧。”
“阿樱”二字,司樱故意咬字特别重,音落,她再缓缓行以一礼:“公公,请用茶。”
然而,她眼睛的余光,却自始自终未离开过陆峰的脸上。
陆峰脸上表情未变,接过热茶,笑得愈发一脸和气:“好,好。”
还是没有反应。
这下连司樱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当年是她亲手将温丛风打落山崖,在那种情况下,人不应该还能活下去才对。
可是想法甫一在脑海里出现,立即又被司樱推翻掉。
原因是,她这个死了的人都能够再活过来,为何温丛风不行?
司樱内心布上一层雾霾。
“陆离呢?”陆峰刚要喝茶,才发现司樱的身边少了个人。
司樱闻言回神,但因为心里有事,脸色有些不好看。
陆峰见状,似乎了解到什么,忿然道:“这小子肯定又跑去练功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说完,他一口气将杯里的茶饮尽,又道:“你放心,回头我定说说他。”
喝了新儿媳敬的茶,陆峰高兴地给了司樱一份见面礼,看起来似乎很满意这门亲事。
司樱匆匆扫了一眼,转身便将见面礼交给夏凌保管,接着去给陆夫人敬茶。
陆夫人是一个虽年过四旬却仍是风韵犹存女子,她与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寻常妇道人家不同,眼神犀利,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而且骨胳健硕,看起来应该也是习武之人。
相比陆庄主的热情,陆夫人对司樱的态度就冷漠多了,喝了茶,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见面礼给她。说是他们江湖中人不兴晨昏定省过来请安这一套,所以打从明儿开始,司樱就不用过来跟前服侍了。还有,因为家里的两个男人时常外出,三餐不定,所以这一日三餐也无需共食,只需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一家人一块吃顿晚饭即可。当然,司樱要是不喜欢,不想过来也行。反正言下之意,就是有事开口,没事别来叨扰她,大家各过各的,然后便让她们回去。
不知为何,司樱感觉这个陆夫人好像不怎么喜欢自己。
*******
回去后,司樱先把这一身行头给卸了,然后留下夏凌,让其他人先下去。
司樱并没有直接问她有关陆峰的事情,而是先问她现在是哪朝哪代,当今皇帝又是谁?
如果这里已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地方,那她心中的愤懑不平以及怀疑就都没有意义了。
夏凌闻言十分惊讶,忍不住回想起昨晚司樱的那些话,心里瞬间拔凉拔凉的,一丝冷意自尾椎骨窜起,爬满背部。她愣了半晌,才告诉司樱,她们现在所站的这片土地是晋国国土,现在是光元十四年,当今皇帝名叫贺拔元。
司樱心中一凛,重新听到这个名字,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心中百感交集,极度复杂,脑海里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张少年意气风发的脸来。
“那距离永真二十三年,有多少年?”
司樱问这话时,虽然极力克制,尽量表现得很正常,可是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夏凌用两只手来回数了数,最后张口道:“刚好也是二十三年。”
她顿了顿,好奇道:“郡主,你问这个干嘛?”
司樱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垂下目光,睑下眼睫,嘴里低声念叨着一句:“已经……二十三年了……”
明明她凝视的是地上的某个点,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开始模糊,慢慢被一片殷红的鲜血所覆盖。
那一日,温丛风将她一剑贯穿,不过她命大,并没有立即死去,还能反手一掌将人打落崖下。
随后,那些所谓武林正道的江湖名宿趁机攻进狐崖领,见人就杀,见有活口就砍。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把他们逼到凌永道。
“妖女,你以狐媚之术残害武林同道,如今吾等就要替□□道,替武林除害。”
“跟这种妖女费什么话,大家一拥而上,杀了她,为那些无辜残死在她手下的冤魂报仇。”
“对,杀了她!杀了她!”
“像这种妖人死不足惜!——杀了她!——”
这些声音重重叠叠,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司樱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的面前,最后自己也被这群所谓的群英豪侠乱刀砍死。
一共十三刀,她清楚地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