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在柳家住了有些日子,也和家仆们都挺熟悉了,她知道这个小厮办事毛毛糙糙,热心有余,踏实不足,于是等他兴奋劲儿过去了,就让他仔仔细细把情况说清楚。
那小厮笑嘻嘻接过杜薇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大口,这才眉飞凤舞地开始说话。
“杜姑娘,是这样的,我今天替老爷办事,路过石盘子胡同,就是古井南边那条巷子里左数第二个胡同时,就听那片儿的包打听说,訾家的老宅子现在正找买主呢,出的价特便宜,不过那家卖主有点古怪,有好几户买主去看房,都被他们说不合适,没谈拢。我寻思姑娘你让我们家公子带着你去看房,我们公子从京城回来,见过大世面,姑娘你又是这等的美人,不见得他们还拿着端着,而且他们家那么惨,真正有钱的达官贵人还真不会去买呢,估计都会嫌晦气!”
这小厮刚说完,就发觉自己失言了,赶紧呸呸呸几下解释,“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啊,那些达官贵人们穷讲究,不像咱们家人,行事正大光明,为人善良,福气自然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避讳,嘿嘿嘿。”
杜薇微微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且跟我细说说,这訾家的宅子,怎么就晦气了?”
“嗨,这说起来就话长了,话说这訾家也算是绍兴的老户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祖上怎么发达起来的,反正三辈人之前,算得上是绍兴有头有脸的人家,只可惜啊……”
小厮惋惜地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杜薇挑了挑眉,催着他快点讲重点,而端着一本《三国志演义》看得津津有味的阿离,不知何时也合上书,不动声色地慢慢凑过来听他说。
“要说那訾家也真够古怪的,太祖年间也是有好几位大官儿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就犯了法落了狱了,家里头被杀的被杀,被贬的贬,被卖的卖,最后就剩下一脉尚存,还有现在这訾家宅子,一直以来,这家人到底犯了什么罪,没有人知道;这家里靠什么营生,都有什么人,也没人知道。从来都不跟街坊四邻交往的,但是最近啊,听说这訾家是彻底败了,家里的长辈都死绝了,唯一的一位夫人今年也没了,就剩下一个訾少爷,听说呀……”
“别卖关子,一口气说完!”
“听说这訾少爷本来是最聪明博学的一个少年郎,他娘指望着他考取功名重新振兴家族呢,哪知道还不满二十岁,这少爷突然就得了傻病,就跟失了魂儿似的,除了吃喝拉撒睡觉喘气,别的一概不行了,这才让他娘急火攻心活活愁死的啊!他娘死后不久,这訾少爷也没影了,想是他行尸走肉一般,没人照料着,也不知道死在哪个林间枯井了。”
“欸,这倒是挺惨,那听你这意思,这家人现在谁做主啊,谁有权就把这房子往出卖啊?”
“嗨,这不就是主人家出事便宜了下人么,那訾家没落多年,早就揭不开锅了,底下人早就跑光了,就剩下一个老管家,訾家这一户算是绝户了,现在卖宅子的正是这老管家,老人家估计就是想攒点养老本,所以要价特别便宜。”
“阿离,我们去看看?”
“好。”
第二日,柳遇春早早地让下人备好了马车,他陪着杜薇和阿离坐在车厢里,赶往訾宅。
杜薇不时掀开帘子向外看,而街边看见她脸的人,多有相互小声议论的,不时一句半句夸杜薇长得好看的话也传进了车厢里,杜薇一脸坦然,而柳遇春则报以微笑,阿离当然还是无动于衷地继续埋首于《三国志》里。
范蠡所处的那个时代,是没有纸的,所以当他发现明朝有那么~多书,甚至还能印出来在纸上,虽然他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杜薇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瞳孔地震”的。
切,整个一个书呆子,我还得照顾她,也不知道以后姐姐纵横驰骋时,能不能真的派上用场,杜薇腹诽。
“十娘,我们到了,下车吧!”
杜薇正在出神的当,马车慢悠悠停下,柳遇春出言提醒。
于是几人下车,站在訾宅门口打量一番。
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一阵风吹起来,卷起一片枯叶,默默地在空中转了两圈又干巴巴落地。
杜薇歪头:“柳公子,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訾宅的正门口吧。”
“嗯。”
“那么这门口长得,比我的腰还高的,是草么。”
“嗯。”
“那一层一层耷拉下来的,是蛛网么?”
“嗯。”
“我们还是回去吧,感觉路上有一家包子铺好像挺香的。”
“嗯。”
于是两大一小三个人转身就要回到马车上。
“几位,既然来了,不妨进来看看吧。”
突然,一个苍老枯干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杜薇、柳遇春和阿离被吓了一跳,又一起回过身去。
只见訾宅门口立着一个老者,头发和胡子均已经花白了,一身粗布衣服,一派穷酸落魄相,不过这老人腰背却挺得很直,加上他本来就很高,整个人像根旗杆一样。。不过令杜薇他们惊讶的是,他们转身只是一瞬间的事,却根本没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而訾宅门口那齐腰深的草丛,丝毫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他……怎么出现的?杜薇心里觉得这事儿并不简单,她悄悄握住了阿离的手,然后阿离面无表情地将手抽走。
柳遇春也愣了一下,但迅速反应过来,赶忙赔笑上前拱手,“老人家,您好啊,我们是来看宅子的。”
“嗯,里面请。”
“怎么……进去啊。”三个人脑袋里都画了个大问号。
只见那老人若无其事地在前面带路,他伸手将訾宅的大门向外打开一扇,一阵刺耳尖锐的摩擦声说明这扇门很久没人开,已经锈住了。
随着大门一开,门口的草被压到一面,给几人让出一条路。
只见这座宅子,就像是一个长期不修边幅的老人一样,青石板的缝隙间满是长长的野草,青苔随处可见,院子里的柳树也是许久不修剪,走过路过都会打到人脸。
不过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得出这里曾经的气派辉煌,就是,庭院太深房间太多,收拾起来很麻烦,短期内也很难雇到些知根知底的人帮忙,毕竟是一大一小两个女生,住在这里还是不太放心。
杜薇心里这么想着,柳遇春也正好在问她。
“十娘,我觉得这里,不是太合适你和阿离两个人住啊。”
杜薇站在一间蒙着一层灰的房间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正想张口附和柳遇春,突然愣了一下,她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半晌没言语,“买下这套宅子,需要多少银两?”
“啊?”
柳遇春愣住了,他却不知道杜薇正在看着的那副画,画上用淡淡的笔墨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画技一般,题记也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赠杜薇。
“老先生,请问这幅画是何人所做?”
“噢,是我家公子,当年尚未得那痴傻之症之时所做。”
那个风尘女子杜十娘,她的本名叫杜媺,而杜薇在这个世界,是应该无人知晓的。
这是系统留给她的线索吗?
这套宅子,一定要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