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他家老远了,我看了瑞子一眼,俩人同时停住了脚步。
陈八字兀自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回转身来,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和瑞子。
我冷眼看着他说:“老陈,咱们开门见山吧!你知道我们会来,提前将陈南生藏起来了,你老婆对此毫不知情,逼着你报警,于是闹了今天这么一出,对不对?”
陈八字的神色显得有些意外,他不解地道:“吴律师,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森然冷笑,道:“老陈,你一代命理宗师,还不至于是非不分,好坏不辨吧?我没有害过你,也没有算计过你儿子,还帮你家打赢官司,但是你今天的态度,让我有些后悔了。”
我话音一落,陈八字的眼里露出一抹惊色,他冷声问道:“你知道我是玄门中人?我倒是打了眼,你究竟是什么人?南生在你手里?”
他的话也让我和瑞子吃了一惊,瑞子急道:“老陈,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在我们手里?我怎么感觉这事儿有点乱?我们今天来,专程就是为了找你救命的,来了才知道你儿子不见了。”
“救命?救谁的命?”陈八字也吃了一惊。
看他这神情不像撒谎,难道是沟通上出了问题?我和瑞子面面相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们今天既然来了,就是要和你摊牌的,你也没必要掖着藏着。”瑞子说道。
陈八字冷眼看了瑞子一眼,说道:“吴律师帮我家打赢了官司,我内心确实感激不尽。但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可见你们也不是普通人。我陈华一辈子从不欠人情债,吴律师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大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只要不违背常情,我陈华绝无二话,就当还你的人情。但是,如果你以南生为质,要挟我,哼哼,那你就是小瞧我陈某人了!”
一听这话,我和瑞子对望一眼,均是一脸稀烂,好像我们还是没有说到一处去!
我捋了捋思绪,正式向他摊牌道:“陈华,不瞒你说,我是律师不假,但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上清派传人。你是一代命理宗师,多年前为了救无辜民众还曾独闯过市府,就这一点,我不得不说一句‘佩服’!既佩服你在命理算术一脉的高深造诣,更佩服你心怀民众的仁义。”
陈八字不动声色,淡然说道:“高帽子不用给我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看你的年纪,不像是当事人吧?”
我淡淡地道:“我也说了我是玄门中人,既然都在云城,要知道这些事也不难。城南纸扎店的老纪,城东九华寺的谢居士,都曾和我说起过。”
“噢?你认识他们?”陈八字一时有些费解,“这么说,南生的失踪不是你搞的鬼?”
“哎哟,终于是对上路了。”瑞子两手搓了搓脸,像是刚醒过神来般说道,“我们还以为陈南生的失踪是你搞的鬼呢?”
我又道:“老陈,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赵立军的死与你有关吧?枫林大厦外面的风水煞局也与你有关吧?还有,你儿子陈南生伤重不治,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但是你把他炼成了尸妖。这些事情我都可以不管,也许你有你的原因。但是我女朋友被你儿子抓伤了,中了尸毒,性命危在旦夕,我们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我们解尸毒的。”
“啊!南生抓伤了人?”陈八字颤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十天前。”我说道,“老陈,你当还我人情也好,我求你也好,总之不管什么都好,你救救我女朋友。”
听我这样说,陈八字两手十指深深地插进头发丛中,沉沉地蹲了下去,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到底还是害人了,冤孽,冤孽啊!”
瑞子迫不及待地道:“哎哟,我的陈大师,不管是冤孽也好,什么孽也好,我们也不打算跟你算这孽债,现在是人命关天,只要你帮我们解了尸毒,你养尸妖,养藏獒我们都管不着。”
陈八字看了看我,歉疚地摇了摇头,道:“这尸妖的尸毒我解不了。”
“啊?”我和瑞子嘴张得老大。
“你能炼出尸妖,怎么会解不了尸毒?”我不解地问道。
“这炼尸之法我也是在别处‘换法’学来的。”陈八字失魂落魄地道。
“换法?”我疑惑地道,“你炼尸不为害人,那赵立军的死,枫林大厦的风水煞局又怎么解释?你堂堂命理宗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在纪师傅和谢居士口中,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呐,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陈八字呆坐在路沿边,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吴律师,南生抓伤了你女朋友,我对不起你,但我心里,也如无边苦海,求度无门啊!”
我和瑞子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八字仰起脸,静静地看着遥远的天边,仿佛在回忆往事。
“我的亲妈死得早,爹拖着我们兄弟姐妹六个,日子过得很苦。王妈妈是村里口碑极好的人,她嫁入陈家后接连生了几个女儿,只是没有一个儿子,而夫家一直希望有个儿子。她说和我有缘,就请村里人牵线搭桥,把我过继给她,既成全了夫家想要儿子的念头,也减轻我爹的负担。”
他喃喃地说着。
“我七岁过继到王妈妈家,她待我很好,她说她其实只是我的师傅,我可以叫她妈妈,但毕竟她不是我的亲妈,而且也让我不能忘了亲妈,以后叫她时就带个姓,后来我便叫她王妈妈。
我九岁那年,她开始教我风水命理的功夫,王妈妈说,这是能帮人,能济世的手艺,要我牢牢记住了。这一学,就整整学了二十年。
那一年,王妈妈说,其实六年前我就可以出师了,之所以让我多学了六年,是要磨我的性子。她说,这门手艺像一把刀,能杀人,也能救人,但是刀无好坏,关键还在使刀的人。磨了六年的性子,是要让我知道,刀的真意在‘藏’,不在‘杀’!
她说,这原是她家传的手艺,到了她这一辈,这门手艺快绝了。都说‘技不外传,海不露底’,她还是打破规矩把手艺传给了我,还要我以后找个称心的人把手艺传下去。她说,这就是我和她的缘分。但是她给我立了一条规矩,但凡手艺在身,绝不能与她的后人为难。”
听他说到这里,我也算是明白了,我说道:“原来你一直不愿与你陈家那几个姑妈为难,是因为这个。”
陈八字心酸地点了点头。
瑞子气愤地道:“信守你师傅立下的规矩没有错,但是不与她们为难,也得有个底线,你看你这个,哎呀,简直是无节操、无下限,儿子伤成那样了你也不吭一声。”
陈八字继续道:“南生摔伤后,进医院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他好不了了。但我又能怎么办?他才十八岁,我只是想天天能见着他,能听见他叫我爸……”
说到这里,陈八字的眼眶落下两行浊泪,“我实在无法看着南生在病床上等死,于是才狠下心去了云南。”
我说道:“你是去云南寻找炼制尸妖的法子?你怎么知道去那里一定能找到?你是……算出来的?”
陈八字点点头。
我心里暗惊,这命理算术竟然能到这地步?不过一想到他当年算出那场事故,独闯市府的事情,我心里也就释然了。
陈八字又道:“炼制尸妖,在降头术里是秘术,也是禁术。如今即便在南洋一带,懂得这法子的也没几个人了。天可怜见,我在云南找到了这个人。我说明了来意之后,他便提出‘换法’,他教给我炼制尸妖的法子,但要我以‘寻龙’之法来换。”
“寻龙?”瑞子问道,“什么意思?”
陈八字道:“在我国的地理范围内,分布着九处‘龙晕’,也叫‘九龙晕’,这也是我们国家自古以来地分九州的原因之一。每一处‘龙晕’都关乎着一地的生气兴衰,官伐胜败。”
“哦,但是他一个降头师,找这玩意儿干什么?”瑞子问道。
陈八字摇摇头,道:“这‘龙晕’干系重大,非同小可,我虽有丧子之痛,却还不至于昏了头脑,不辨轻重。”
“你没有教给他?”我问道,随即又觉得不对,“你要是没跟他换,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把炼制尸妖的法子教给你?”
瑞子看了看他,惊道:“难道你骗了他?这种大降头师可不好糊弄,也惹不起。”
陈八字点点头道:“我没有糊弄他,我只是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而已。”
瑞子喃喃地念叨着:“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忽而他朝陈八字竖起个大拇指,笑着道,“果然是一代宗师,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