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带着案卷材料来到来到上级法院门口。打电话联系主办法官,谁知整整一个上午,办公室电话一直没人接。
于是我凑到大厅其中一个窗口,笑嘻嘻地跟那个身着制服的小姑娘套近乎,说我是从的具体情况,另外也有一些证据材料需要补充。谁知打了一上午办公室电话,就是没人接,想问问能不能把法官的手机号给一下。
小姑娘斜睨了我一眼,说道:“联系法官只能打办公室电话,没人接就等着。”
我也只能嘿嘿笑着,哦,好,好。谢谢了,我再等一会儿。
转过头我心里就想,唉,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怎么说出话来就不像人了呢!
我又回头,看了看窗口上的牌子“联系法官处,材料交接处。”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踱着步到门口抽起烟来。
刚抽了几口,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走过来,“哎!哎!有事儿办事儿,没事儿走人,这里不让抽烟知道吗?”
“哦,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我点着头,连忙在垃圾箱上捺灭了烟头。
尼玛!等人等一早上了,还不让抽根烟,省城的保安都这么有势力吗?
整个早上,二十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眼看快到下班时间了,我又走到刚才那个窗口,对着小姑娘说:“美女……”
话音刚落这姑娘立马瞪我一眼,“乱喊什么呢?叫法官。”
“哦,对不起,对不起。法官呐,你看这快到下班时间了,我电话还是打不通,劳烦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这个办案法官的手机,什么时候能见得上,我多少知道个信儿,您说是不?您也看见我跟这儿候着快一上午了。”
这姑娘见我一副点头哈腰的懂事模样,这才极不情愿地打起了电话。一分钟不到,她挂了电话,说道:“你要找的这个法官不在院里,执行公务去了,下午他开庭,也没时间见你,明天上午再来吧。”
“哎!好嘞!”我殷勤地点着头,连声称谢。对于衙门口的行事风格,我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一点也没脾气。能不能见上,好歹算是有了个信儿。
得嘞,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逛逛省城吧!
回酒店放下卷宗,又下楼吃了点东西,我便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期间给官婷打了个电话,说了说省城的法官不好见的事情。官婷笑着说,那不是照顾你在省城溜达溜达吗。
我无语了,既来之则安之,那就溜达溜达吧。
一路沿着大街走去。走着走着,我竟看见一个熟人,秦祺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肖倩。
咦,这丫头不用上班吗?怎么跑到省城来了?正自想着,肖倩也看见了我,远远地便喊着,“诚哥,诚哥。”还一面踮着脚,崩直了身子朝我招手。
我走上前去,笑呵呵地问道:“没想到在省城还能遇上熟人。妹子,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怎么到省城来了。”
肖倩笑着道:“给公司请了假的!”
“哦”,我说道,“这是跟朋友来省城购物来了?”
肖倩撇撇嘴道:“才没有那么好命呢!”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医院,又道,“和我妈妈来医院办点事儿。”
我纳闷了,来医院能办什么事?于是问道:“你妈妈生病了?”
肖倩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着说道:“哎哟,医院人太多,挤了一上午,忙昏头了。怪我没说清,不是我妈妈生病,是跟我妈妈一起陪她的东家来做产检。”
“哦,什么东家呀?”我又问道。
肖倩这才零零碎碎道出了她们家的情况。
原来肖倩的妈妈一直在外面做家政工,这段时间接了个活儿,是照顾一个孕妇。这几天正好到了做产检的时间,便陪着这位东家来医院了。肖倩担心母亲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所以才跟着来帮忙。
“原来是这样。”我笑着说,“你这丫头,倒是挺懂事。”
正自说着,忽听得身后喊声响起,“倩倩,倩倩!”
一转头,见一个中年妇女拉着一个年轻女子从医院大门走出来。
肖倩立时道:“诚哥,我妈出来,不跟你聊了,拜拜。”说着跟我挥了挥手。
我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又自顾往街上逛去。
一个下午,也不知道逛了多远,走得脚底板生疼,天也渐渐黑下来。我又随处找了个路边摊,吃了点东西,便打车回酒店。
一夜无话。
隔日清晨,我又拿着案件资料赶往上级法院,这次运气还不错,终于见到了案件的主办法官。
是个年轻的男人,看模样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他见了我倒是很客气,还专门找了一间没人的小会议室和我沟通案情。其间,人家还主动递烟给我,让我顿时对他产生了不少好感。
奶奶的,谁说法院不让抽烟?哄爷爷玩儿呢!
法官姓李,虽然年轻,业务却挺熟练。看得出,他对案件也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我提到的很多细节他都一清二楚。不过让他们为难的是,虽然上级法院下了裁定指令他们再审本案,言下之意谁都清楚,那就意味着判决结果要翻过来。
但麻烦的是,之前的判决也是本院作出的,现在又要改变判决结果,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改判很容易,但一定要找出一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或者说是依据,而且还不能丢了脸面。目前他们犯难的是,一直找不出这个具有说服力的翻案理由。
我不由笑了,都是自己作出的判决,法理上肯定不能错,要是法理上都承认自己错了,那岂不是把自己的业务技能主动提出来让人质疑?所以唯有在情理上找突破口,只要法理没问题,即便改判,多少还能挽回些面子。
而这个工作,我昨晚早已替他们做好了。
我一脸严肃地奉承着说:“我绝对支持和认可原二审判决中法律适用的问题,不仅没有错,反而既精且准,堪称典范。”
随即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在兼顾企业利益时稍微偏了一点,这才让广大业主有了想法。如果能在情理与法理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那就完全足够支撑判决结果的改变了。”
说完我便把昨晚,依据假设算出来的那笔细账拿了出来,李法官看完后也不由冷汗涔涔,说道:“这样看来,其实业主方已经作出很大牺牲了,而且每户业主的违约金也不多,只是——只是业主数量太大,才导致赔付金额也大到吓人。”
的确,如果只关注相对笼统的总金额,难免会被吓到,任谁也不会看到案件中的问题。如果把总金额分细,再看到整个计算过程,就会发现,这个赔付金额即便很大,但它却是合理的。而这时候再来看二审判决的结果,就能够很直观地看出它在合理性上的明显偏差了。
最后我故作高深地对他说:“很多时候我们的思维方式比较接近数学中的归纳思维,这种方式相对简单,也容易操作。只要参照物(被归纳物)数量足够多,那么归纳出来的结论正确性就比较高。
但也仅是比较高而已,因为任何归纳方式也不可能穷尽所有的参照物。所以,也就不可能避免小概率事件的发生,而有时候错误,就在这种小概率事件身上产生了。”
李法官一头雾水,可能在想:这个代理人怎么了?是要炫技吗?还是脑子进水了?所说的东西也完全不着边儿呀!
我看着他一脸懵逼的样子,甚至还有些不耐烦的眼神。心里暗笑,就是要你听不懂,先把你的脑子霍霍成一团浆糊,然后才好给你洗干净,重新捏出我想要的造型!
我也递给他一根烟,然后继续道:“其实数学中还有一种思维方式,叫作演绎思维,也叫演绎推理。具体的推理过程是:‘一只羊加上另一只羊等于两只羊’,如果这个结论成立的话,那么‘一头牛加上另一头牛等于两头牛’,这个结论也必然成立。这种思维方式不需要大量的参照物,但逻辑性却更明显,只要逻辑不错,得出的结论正确性同样很高。
我个人认为,在这个案件中,演绎思维是唯一能够帮助我们解决问题的论证方式。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我们能够论证出原二审判决结果的不合理性,那么这些论证过程和论证依据就可以成为推翻原二审判决的支撑了。而演绎思维恰好能够帮助我们完成这一论证。”
听到这里,李法官的眼睛有些亮了,显然他有兴趣听下去,他想了解我所说的演绎思维怎么解决本案的结论支撑问题。
我笑了笑,又道:“在本案中来说,一审判决依据合同约定计算出违约金的总金额,最后在兼顾企业利益的情况下,判决盛世公司按照总金额的百分之七十支付违约金,已经在情理上做到了兼顾法律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统一,所以这个判决结果是合理的。
为什么说它合理?因为这个判决金额最接近合同金额。而本案的合同是双方在意思自治的前提下达成的共识,其首先具备合法性的前提,同时也体现了合同双方的真实意志。因此,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判决结果越接近合同金额,越具有合理性。
那么我们依据演绎思维反推,判决结果与合同金额差距越大,就越不具备合理性。而原二审判决的结果却在原来结果的基础上又砍掉了三分之二,这是不是已经与合理性的标杆南辕北辙了呢?这就是我要说的演绎思维。”
听我说完,李法官虽然一脸稀烂,但眼神却更加明亮。我知道他找到了方向,但我说的东西他可能需要消化一下。
他用略显复杂的眼神看我,起身道:“没想到吴律师还是个数学高手,受教了,你的意见我们会考虑。”说完还不忘递过来一根烟。
他如此客气,我也有些惊讶,不由又想起窗口的那个“法官”和门口的保安。唉,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