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我和瑞子来到医院,在护士站问明了老钱的床号,我俩一前一后钻进了病房。
老钱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头上缠着纱布,脸上、胸口上,还有未洗净的血污,看样子伤得不重,但是也不轻。只是暂时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被撞晕了,还是被吓晕了。我和瑞子一人一边,坐着等他醒转。
天大亮了,看看时间,是六点半。
“老吴,咱们坐多久了?这老钱也该醒了吧?”瑞子坐得有些不耐烦。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皱眉道。
“奶奶的,弄醒他。”瑞子说。
话刚说完,就见瑞子啪、啪扇着钱光明的脸,“老钱,老钱,天亮了,嘿,醒醒老钱!”
我实在看不过瑞子这简单粗暴的叫醒方式,嘿嘿笑着转过了脸去。
没一会,老钱终于醒了。睁开眼,先是看见瑞子,侧过头又看见我坐在旁边,问道:“怎么是你们?这是在哪儿?”
“在哪儿,还能在哪儿,医院。”瑞子答道,“钱主任,你怎么撞车了?小区那么宽的路,你喝酒了?干嘛把车往墙上开?”
我听着瑞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忍不住笑了。
瑞子白了我一眼,又说道:“幸亏我和老吴路过,看见你开车上墙没成功,是我们打的120,帮你叫的救护车。”
钱光明见瑞子故意调侃,怒道:“你们俩要干什么?幸灾乐祸?给我出去。”
瑞子嘿嘿地笑了起来,说道:“出去?我们走了可就没人能救你。昨晚那玩意儿刺激不?吓着了吧?你看你,有时间多学学做人,别尽干些烂事儿,遭报应了吧?我跟你说,那哥们儿大老远从“肯定是有很要紧的事儿,你可想好了,能找你一次也能找你第二次。这次幸亏遇见了我们,下一次你就不一定那么幸运了。”
说完又对我道:“老吴,钱主任让咱们走,咱们这就走,别耽误钱主任休息。”
我爽快地应道:“哎,走!”
听瑞子这么一说,床上的钱光明顿时脸色大变,见我们起身要走,立马又换了脸色,笑呵呵地说道:“哎,两位兄弟,留步,留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和瑞子对望一眼,又笑着坐了下来。
瑞子说道:“钱主任,说说吧,怎么个情况?”
老钱一脸惊诧地看着我俩,“你们也看见了?”见我和瑞子不说话,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道:“唉,想不到,万万想不到,这世上真有,真有那种东西。”说完仍有些狐疑地问道:“你们,真看见了?”
“切!”瑞子嗤之以鼻,“我们要是没看见,又是怎么救的你?难道真以为你是撞了车?”
钱光明闻言,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看瑞子,又看看我。
瑞子摇着头,无奈地道:“钱主任真是个谨慎人,要你相信点事儿还真不容易。怪不得只有你骗人,不见人骗你。”
瑞子拿话敲他,老钱有些尴尬,脸上强自挤出些笑容,“宋兄弟,咱们就事论事,就事论事。”
瑞子这才说道:“钱主任这边看”,说着一指我,又道,“吴诚,吴大师。祖传的手艺,家里老辈儿几代人都是干这个的,祖上出过不少高人。到他这一代,虽说做了律师,可祖宗的玩意儿不敢丢,一身好本事。因为不指着这个挣钱糊口,所以轻易不显山露水,也就几个要好的哥们儿知道。”
说完笑笑又道,“哦,忘了,还给您跑过几天腿,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老钱知道这是拿话刺他,也不在意,忙对我道:“吴兄弟,对不住了,对不住,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拱拱手笑道:“钱主任客气。”
瑞子接话道:“他客气客气也是应该的,要不是我俩恰巧经过,他老钱就算是交代了。”
说完又对钱光明道:“我们也解惑答疑了,怎么样,钱主任,该说说正事儿了吧?”
钱光明看了我俩一眼,这才缓缓道出个中情由。
那厉鬼生前正是钱光明代理的一个刑事案件的被告人,而这个案件我也知道,我当时在钱光明办公室偷偷看到的卷宗就是这个案件。
被告叫作陆清江,生前也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黑道人物。专以放高利贷为生,手底下养了一批不知轻重、不分是非的毛头小子,都是二十岁左右年纪。这些少年人涉世未深,讲究江湖义气,也就便于控制,很快便成了陆清江胡作非为的利器。
有高利贷自然就有暴力讨债,所以才有了我在这案子中看到的组织领导黑社会组织、故意伤害、非法拘禁、强奸等罪名。有了钱,陆清江又创办了几家冷链公司,用欺行霸市的手段垄断了云城市里的冷链市场。疯狂敛财的同时,其势力集团也逐渐壮大,后来又开始涉及建设工程承揽、施工等行业。其势力、名声曾经在云城市里盛极一时。
所谓“物极必反,峰回路转”。国家一声令下扫黑除恶,这陆清江势力集团自然成为首当其冲被打击的目标。
很快,几件故意伤害、非法拘禁案件的破获成为导火索,陆清江势力集团的慢慢浮出水面。随着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深入推进,这个集团非法放贷、暴力讨债、欺行霸市、以暴力、威胁影响工程招投标等违法、犯罪事实也逐渐显露出来。
陆清江集团最终被定性为黑恶势力,随着陆清江的落网,其势力集团也被迅速瓦解,于是就有了陆清江家属遍访“名律师”为其辩护的后话,而钱光明作为云城刑事辩护的“专家”级人物,陆清江的家属自然找到了他。
钱光明一见这是个“大活儿”,也知道陆清江这一栽就再也爬不起来,既然没有顾虑,当然就放开了手脚,一个昧着良心挣钱的主意就在钱光明心里生根发芽。
于是一番云山雾罩的忽悠,陆清江的家属才知道,原来陆清江根本就“无罪”。因为那些打人、杀人、强奸的事情陆清江根本就“没有参与”。
听见“专家律师”这样说,一家人除了深信不疑,便只剩下满心欢喜地掏钱。当然聘请这样有见识的“专家”,花费自然不低,因为要“洗干净”所有的罪名,一审辩护就花了一百万。也只有这个价格才配得上这样的“专家”,才配得上无罪辩护这个“专家行为”。
辩护人的辩护思路和方案当然需要被告人的配合,于是钱光明频繁地会见陆清江,最终老江湖陆清江也被钱光明成功洗脑,认为自己并不构成那些组织领导黑社会、杀人、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重罪,顶多是个非法放贷和寻衅滋事。
于是这案子一审时就出现了一幕奇观:辩护人天马行空,无罪辩护;被告人理直气壮,拒不认罪。结果两人同心合力,陆清江判了个死刑。
一审判决送达,陆清江及其家属傻眼了,钱光明则回家数钱,真可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家属当然又来求助钱光明,老钱一看,这“油水”还可以再“挤”,于是又摆出一副高人模样,再次极尽忽悠之能事:任何诉讼都有风险,尤其是刑事案件中,进行无罪辩护风险更大。也该着这陆清江时运不济,遇上从中央到地方扫黑除恶这股势头,风险自然也就又大了几分。不过本人凭着几十年刑辩经验,始终认为被告陆清江并不构成公诉机关指控的那几项罪名……
忽悠到这里,钱光明又不失时机地拿出几份之前确实做得很成功的无罪辩护的案例给家属看,最后又抛出一句“理想越大,风险越大,成王败寇,自古使然”的经典总结,让家属自己考虑。
这时候家属哪里还坐得住?自然又是千恩万谢地请钱光明代理二审,为陆清江上诉,而二审的代理费当然还是一百万。
结果是陆清江这只羊,终于抵不住钱光明一个劲地薅,二审期间突发心梗死在看守所,落了个人亡财尽的下场。
说到最后钱光明甚至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唉,我的辩护思路是反复研究过的,绝对不会有错,二审再怎么也能争取个死缓,救他一命,结果他竟然等不到,世事难预料啊!但是他突发心梗与我无关,他为什么来找我?何况他的案子我已经尽力了,说起来,我也是满腹冤屈呐。”
瑞子忍着想打他的冲动,说道:“钱主任,你这牛皮吹得居然连自己都信了,我只能说一句‘佩服’。你这身本事做什么律师呀?做老千多好!”说完又对我道,“老吴,咱们走。钱主任这事儿咱们帮不了,老天会帮他。”
见我们抬脚便走,钱光明忙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哎,哎!那东西要是再来,我怎么办啊?”
我头也没回,说道:“接着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