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个正说着话，厨娘将饭菜端了上来。

崔祯看着崔襄道：“多吃点，晚上跟着我去巡营。”

崔襄面露喜色，父子两个边吃边说话。

崔襄道：“父亲刚刚问我会不会经常去宫中，我常去景瑞殿。”景瑞殿在皇宫的东侧，平日里被称为东宫，是太子居住的地方。

崔襄接着道：“从前那里是东宫，现在不太一样了，宗室不少子弟都在那里读书，大皇子搬了过去，等到二皇子大一些也要过去，就连淳哥儿和我都在那边歇过。”

这些崔祯知晓，崔襄还与大皇子、淳哥一起跟着裴尚青读书，能有裴尚青这样的师父那是襄哥儿的福气。

崔襄接着道：“坤宁宫中常常设家宴，皇上有时间还亲自指点我们课业。”

崔祯听到这里嘱咐崔襄：“圣上指点你要仔细听。”皇上登基之后，在处置国事上可见眼界和胸怀，当年的魏元谌那般行事与今日相比可能都显得略微青涩，让人不得不敬服。

若非朝廷这样稳固，西南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拿下东吁，说到底只有自己强盛了，才能稳固边疆，震慑番邦。崔祯夹了一块肉给崔襄，崔襄大口吃了。

吃过饭父子两个在院子里纳凉。

崔襄将这段时日学到的东西讲给崔祯听，崔祯躺在摇椅上，看着儿子眼睛中闪烁的光彩，只觉得心里踏实。

“父亲？”崔襄发现崔祯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王菁快步走过来低声道：“这段时间侯爷累得厉害，现在天还没黑，正好也没有风，我去取毯子来，让侯爷小睡一会儿。”

崔襄从王菁手里接过毯子，轻轻地盖在崔祯身上，然后坐在旁边看父亲，父亲鬓角的白发愈发多了，父亲其实还很年轻，不该是这般模样，家中那次风波，边疆的战事终究压垮了他。

崔襄只觉得眼睛酸涩。

崔祯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发现崔襄就在身边。他与襄哥儿说着话居然就睡着了，还真是精神不济。

“什么时辰了？”

崔襄道：“酉时末。”

崔祯站起身：“我去收拾收拾就带你去巡营。”他握着身上的毯子，正要放在躺椅上，想到这是崔襄拿给他的，又改变了主意攥着毯子走进了屋。

崔襄的眼睛更红了些，父亲没有从前那般强硬了，本来这是他很期盼的事，可现在却又觉得难过，他害怕柔软下来的父亲不能在战场上好好保护自己。

崔襄整理好身上的衣衫，拿起了自己那杆长枪，只要他勤于练习，将来就能早些为父亲分忧。

父子两个上马向卫所而去。

崔祯道：“我从前跟你讲过的那些巡营的规矩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崔襄道，“相距二十步先诘暗号。”

崔祯点了点头。

父子两个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将卫所都看了个遍，一个认真的教，一个仔细地听，倒也不觉得疲累。

回到住处，崔祯刚刚吩咐了王菁明日之事，崔襄就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我给父亲洗洗脚。”

看着儿子的笑脸，崔祯没有拒绝。

“我还给爹爹做了靴子，”崔襄道，“是姑姑赏赐的料子，姑姑还做了几双鞋底，您猜怎么着？”

崔祯摇头：“猜不出。”

崔襄从盆中拿出崔祯的大脚：“姑姑做的鞋面子，大小不一样，一只我穿合适，一只您穿合适，我就让家中的管事帮忙，又各做出一只，正好配了两对，一会儿给您试试看看合不合脚。”

崔祯一怔：“还有这样的事？”

崔襄笑道：“有啊，现在朝臣们都不敢往皇上脚上看呢，宫中有人给皇上做衣衫、鞋袜，皇上却只爱穿姑姑做的长靴。”

为崔祯洗好了脚，崔襄就将袜子和长靴捧出来。

这双靴子，一只针脚看着大一些，崔祯猜测是出自珠珠的手，另一只针脚细密该是府中绣娘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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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子穿在脚上走了走，果然很合适，而且与从前他穿的靴子不同，有种特别的感觉，崔祯看向崔襄：“这鞋我收下了，以后皇后娘娘再有赏赐，你就自己留着。”

崔襄笑着应了。

崔祯伸手摸了摸崔襄的头顶：“再有一两年就要长得跟我一样高了。”

崔襄道：“到时候我来北疆，帮着父亲一起守关隘。”

“不可，”崔祯道，“留在京中跟着裴少傅多学学对你自有好处，就算想要来军中历练，也要等到十六岁以后。”

崔襄舔了舔嘴唇：“父亲，这次广宁打仗的话，让我留下吧，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就在后面帮帮忙。”

“不行，”崔祯面色一沉，“我带你看过卫所和关隘防务之后你就回京去，军营不是小孩子胡闹的地方。”

看着崔祯那威严的神情，崔襄只好垂下了头：“儿子知道了。”父亲下的决定，他无法逆转，再过四年他就会来到父亲身边，父亲也就无话可说了。

父子两个说了会儿话各自去歇着。

崔祯望着脚上的靴子，想到崔襄捧出靴子时的模样，轻轻地将靴子脱下，命小厮放了起来，他好像有些能理解当今圣上的心情了。

重要的不是那靴子，而是这份心意，瞧见了就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如此关切他。

崔祯思量许久，才去灭矮桌上的灯火，他到底还是大周的常胜将军，用不着十几岁的孩子为他担忧，这次打个胜仗让那小儿看看，免得那小儿不能安心读书。

七日之后，崔祯让家将将崔襄带走，此时斥候已经发现了鞑靼的兵马接近广宁卫。

崔襄依旧不放心：“父亲要小心。”

“知了，”崔祯挥挥手，“快走吧！”

崔襄将要走，却还是忍不住又说一句：“朝廷援军到之前，父亲一定多多保重。”

崔祯点点头：“走吧，这边战事没结束之前，不要再跑过来。”

崔襄吞咽一口，向崔祯脚上看去：“靴子父亲穿着，下次我再送新的来。”

崔祯终于耐不住崔襄的唠叨，带着人先一步纵马离开。

崔襄擦了擦眼角也驱马向前，大周北方土地如此广阔，一眼望不到边，父亲一直在这里，这里也必将成为他的归处。

“再过四年，我定会回来，”崔襄心中暗暗下决心，“到时候你就撵不走我了。”

崔襄的眼眸愈发黑亮。

晟昌五年九月，定宁侯崔祯广宁卫大败鞑靼，常胜将军威名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