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通判长长地舒一口气。
“我们打着查鲁家的幌子,在沿海村子里打听消息,还调了这几年有关海盗的案宗来看,”薛老通判道,“那时候京中也传来消息房二老爷被抓,房家乱成一团,济南衙门也是人人自危,我们拿着京中的公函,没有人敢阻拦,倒问出了许多实话。”
薛老通判从怀中拿出几张文书递给魏元谌。
“那修姓商贾,是山东一带做私运买卖已久,曾在山东沿海的几处村落里收民众做海贼,虽然经营许久,但手中的船只并不多,突然有一年,这修家走了运势,从海上得了一笔横财,一下子就发迹起来。
修家开始偷偷地壮大人马,收了不少民众做水手,时间长了,下水干这种活计的人就都知道修家给的银钱多,都愿意投奔修家,修家就开始吞并其他海贼的船队,在海上渐渐小有名气。”
薛老通判说到这里停顿片刻:“这样过了两三年,修家的管事开始私底下笼络人手,说是着了别人的道,原来几年前修家得了一个船管事,为修家在海上赚了几笔生意,渐渐得了修老爷的信任,修家之所以能够兴旺,都是这个船管事在打理,本来是件好事,但修老爷却突然发现,他虽然还是名义上的主事人,其实修家船队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控,就连他派去的长子也在出海的时候意外身亡了。”
薛老通判看向魏元谌:“我听到这里大致也明白了那船管事的意图。”
魏元谌道:“那船管事是利用修家在海上的名声和人脉收揽了海贼。”
薛老通判点点头:“利用修家名义做事,达到目的之后再一脚将修家踹开,修家这样大张旗鼓地做事,也会被官府盯上,时机成熟之后再杀掉修家,海贼真正的主事人到底是谁,也就不会有人再知晓。
可以说,山东沿海的海贼都被那些人捏在了手中。”
魏元谌道:“既然他们要代替修家,修家必死无疑,更何况在此之前修家察觉了他们的意图。”
薛老通判颔首:“告知我这些的人,曾暗地里为修家做过事,他听修家管事说,修家知晓船管事的身份,如果能告发船管事,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顾明珠听到这话,忍不住眼睛一亮,修家是海贼,按照大周的律法必死无疑,怎么修老爷还认为告发了那船管事,或许会有活路?
果然魏元谌也有这样的疑惑:“修老爷凭什么会这样思量?”
薛老通判道:“因为船管事的身份不一般,真的出了事可能会牵连一个大族,那大族中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定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形发生。”
顾明珠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答案,是申家,修老爷私底下查到那船管事与申家有关,这才找到了申家五老爷,申五老爷因此被杀,然后修家也被灭门。
这样就对了,一切都串了起来。
薛老通判道:“我猜那船管事与申家有关系,因为修家灭门后,严参曾着手去查申家五老爷的案子。”
魏元谌倒茶给薛老通判:“薛老通判是觉得,杀修家的人如此大费周章笼络了山东的海贼,手中不该只有八艘船,您一定查了鲁家的人,发现鲁家人没有一个与那船管事身份相符。”
薛老通判点头:“确实如此,修家被杀之后,山东沿海再无小海贼,也很少再出私运的案子。”
魏元谌知道薛老通判的意思,薛老通判想说并不是海贼真的少了,而是他们被统一管了起来,所以才会变得井然有序。
薛老通判道:“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那人听修老爷说,那船管事手中有大船,海上无人敢与其争锋,大船用楠木造,自头至稍二十丈有余,船板厚两尺,如果鲁家就是接替修家的船管事,大船在哪里?鲁家那八艘船都只是大黄船而已。”
魏元谌细长的凤眼扬起:“大周的官船才用杉木和楠木,而且船板厚两尺,那是战船的规制。”
薛老通判目光灼灼:“如果修老爷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有人私造战船,或是私用大周的战船,揭穿这件事足以让修氏一家老小保住性命。现在怀王府被查,看似一切都对得上,但细节上却有许多疑点。”
薛老通判长长地叹一口气:“如果七八年前开始查,定然能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可惜那时候……没有人帮严参,也没人信严参的话,严参揪着修家案子不放,府衙的人都觉得他过于偏执,刚愎自用,后来严参在大宁杀人,定也是被那些人冤枉的。”想到自己徒弟最终的惨状,薛老通判眼睛不禁一阵潮湿。
“会查清楚的,连同严探花的案子也会水落石出。”
魏元谌低沉的声音响起,薛老通判愕然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魏大人愿意查严参的案子?”
魏元谌道:“严探花案子另有疑点,自然要查问清楚,更何况还与现在怀王案相关。”
薛老通判激动地站起身,嘴唇一开一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手中没有太多真凭实据,那案子又与现在相隔甚久……魏通政竟然就这样信了他,而且准备查下去。
魏元谌伸手请薛老通判坐下来:“您知道八年前是谁掌管山东都司吗?谁曾在安东卫操练兵马,搭建炮台?”
薛老通判摇头。
魏元谌道:“当时的兵部员外郎焦大人,不过在安东卫操练兵马,搭建炮台的却是如今的兵部尚书谭定方。”
薛老通判沉默,眼下案情已经如此清楚,他们再怀疑谭定方就要有真凭实据。
“我这就回衙门整理案卷,”薛老通判胸口如同有一把火在烧,“至少先保留从山东查到的口供。”
魏元谌理解薛老通判此时的心情,与其将薛老通判留在这里,不如让他去做想做的事。
薛老通判向魏元谌告辞,转身义无反顾地向外走去,无论这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一查到底,与那些人不死不休,还严参一个公道。
屋子里一时安静,魏元谌看向旁边愣着的聂忱。
聂忱总觉得魏大人目光不善,魏大人嘴上没说,但眼神却透着让他滚蛋的意思。
聂忱向隔扇后看一眼,他还没有与柳苏和大小姐说上话。
魏元谌道:“你舟车劳顿太过辛苦,先去歇着吧!”
聂忱正要说话,就看柳苏从隔扇后走出来。
“走吧!”柳苏一瘸一拐地上前道,“大小姐说了,让我们先回去。”
聂忱眨了眨眼睛,所以大小姐在这里吗?大小姐是何时来的?难不成就是那跟在柳苏身边的婆子?来得时候太过匆忙,他没有瞧真切……现在就又要走了。
等到柳苏等人关门离开,魏元谌才看向隔扇那边,珠珠还在那里不肯出来,既然她不来,他就只好走过去寻她了。
魏元谌绕开隔扇,就看到一个身影僵立在窗前,珠珠是在为严参难过吧。
魏元谌没有说话,径直到了顾明珠身后,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大人,对不住……”
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些案子都会查清楚,当年被陷害的人,都会沉冤昭雪。”
少女点了点头:“大人,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嗯。”魏元谌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吓到她似的。
“您能不能先转过头去,我……我……”顾明珠将手放在下巴上,“我可能是吹风吹得太多了,用面糊的假下巴裂开了,眼见就要掉下来,我怕……吓到大人。”
顾明珠话刚说完,脸上一轻,面糊的假下巴就掉在了手心里。